第369章

荒凉寥落的一片郊山, 热热闹闹响起戏乐声,水袖翩飞,孝子孝孙们于祭坛边齐齐大哭,族老与法师主持丧仪, 边上请来的十几个和尚敲木鱼念经。

工匠们找好位置, 叮叮当当开工, 铲子铁锹使得高,泥土飞溅,热火朝天一般。

不仅没有驱散一丁点凄冷, 反而看着更诡异。

自有护军提前静道,让周边看热闹的都走开,姜遗光若不是身边跟着近卫,他又隔得远,也不能待在原地。

越是赶人走, 那些人越好奇。

附近来上香的那些人都隔了一两个山头探头看热闹,后来不知为什么,越看越心里发毛,风一吹细雨一飘, 冷意便从外浸到底, 再顾不得看,赶忙提着篮子慌慌张张就跑了。

这下, 漫山遍野除了枯树荒草,就只剩下一群披麻戴孝的白衣人。

他们还在无知无觉地哭送亡者,人和草木都如鬼影, 鬼魅飘摇。

噼里啪啦鞭炮声和刺耳唢呐吵得震天响, 越是响亮越是寂寥。荒山野岭,寂寂密密, 窃窃低吟,极致的热闹更托得细雨冷意让人马上要冻死。

跟着姜遗光的近卫也看出不对劲来了,下意识握紧刀贴近入镜人几步,冷汗涔涔:“……该不会出事吧?”

姜遗光摇摇头:“难说,这里的坟多着呢。白家又本来就出过闹鬼的传闻。”

这下姜遗光也不能走了,近卫道:“既然如此,还要请你留下。”

姜遗光斜睨:“我本就没想走。”

墓地早就选好了,也修的差不多,今天只需下葬。

陛下曾许给白家恩典,要替白大儒以一等公礼修墓,白大儒推拒不肯。看如今情形,应当还是特地从简了,只修一进两院,应有陈设事物也不摆,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会以为埋在此处的不过一普通小官人家。

但……那口棺材不一样。

陛下特许,允白先生用一百年金丝楠木棺。

公主从杏黄色鸾凤主轮车上下来,赵瑛紧跟其后,一众护军护卫,她抬手让军队停下,身边跟着几个随从,穿过白家一众人,来到棺材边。白茫茫荒凄凄一片,唯有她那身杏黄衣裳刺目明亮。

她亲自送棺材到墓坑边,此时乐声、诵经、一众叮当声都静下来,她端着一杯水酒说着什么,说完后,白家人涕泪齐下,齐齐叩拜,再谢陛下和公主恩德。

赵瑛跟在公主身边,目睹那些人叩拜,心里升起一股怪异又兴奋的冲动。她再次看了一眼人群中跪拜的某个人,目光微顿。

姜遗光说的那个人,白老先生第三子的庶四子,刚至弱冠。白家管教子弟极严,每个公子哥儿身边都不许放年轻丫头,只能有书童和婆子。他在白家不大受重视,身边跟着的人少,不会有人发现不对劲。

看过去的一瞬间,那个人似有所感,跪拜着抬起头来,和她对视上。

那个人咧开嘴,缓缓露出一个笑。

赵瑛瞬间头皮发麻,猛地移开眼睛。

那个人……她,她背着光也看清了,他脸上涂得很白很白,两边脸上却涂了一块圆圆的腮红,他甚至梳着童儿鬓,看上去就像个喜庆的童子。

其他人竟也没发现,让他好好地混在了人群中。

公主带着她慢慢走近了……

赵瑛心如擂鼓,借着公主正和白慎远长子交谈的时机往自己爹娘坟头方向望去。

按照约定,姜遗光会在那里。

可是隔得太远了,她看不清,只能看到漫山遍野开始吐新芽的树,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人。

公主又带人走近了……她不得不跟上。

她心跳得很快很快,嘴里发干,手掌心渗出汗来,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里一下一下剧烈跳动的声音。

……会发生什么?

公主……公主不能死,这件事……公主没受伤才好,公主如果有一丁点损伤,他们在场的人都跑不掉……这个东西,它会做什么?

赵瑛还能感觉到那个东西在看着自己,一刻也没停歇。

白家的几房都带着孩子上前来拜见了……

那人是庶子,身份不高,它不会到近前来的。赵瑛不断安慰自己,呼吸渐渐急促。

可恨的是赵阔什么也没发现,他跟在公主后面,沉浸在狐假虎威的快感之中飘飘然还没回神,自己冲他使眼色也没发现。

那厢,姜遗光已经在往山下走了。

从山上看隔得距离不远,可真正在山里待过的才知道什么叫望山跑死马,这山上也没有路,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石头和棘草。他们一路疾行往山下飞奔也过了小一刻钟才到山脚,再往前去,还没踏入白家山头地域就被护军们拦住了。

“前面在办事,你们要做什么明日再来。”护军们还算客气。

跟在身边的近卫拿了不知什么令牌把人拉到一边说话,那护军打量几人后,拿着令牌往里去,不一会儿一个统领打扮的人出来,令牌到了他手里。

这些就不归姜遗光管了,他只消等着。

里面突然爆发出一声尖锐惊叫,分不清男女,惊叫声戛然而止。

护军顿时骚动起来,所有人齐齐握上腰间刀把,竖着耳朵听动静,就像一只只听见猎物动静的猛兽——这些都是真见过血的兵。

统领顾不上他们,让人看好这三人后奔马而去。

其他人不敢乱跑乱走,军令严苛,一到这种时候胡乱走动,格杀勿论。

有几个人奉统领命带他们走了,姜遗光就在临时扎的帐子里等着,跟在身边的几个近卫也有点慌乱,他们还能听到营帐外响起士兵们的议论声。

那些人都在讨论前面出了什么事,可没有军令谁都不敢乱跑,不能多打听。很快又有人跑来传令了,让他们连议论也不许,统统管住嘴,被发现了就是几十军棍伺候。

营帐里,一个近卫焦急地低声劝姜遗光:“我们不能一直在这儿,公主还在前面,一切以公主安危为先!”

姜遗光轻嘲道:“你没听见外面的传令吗?这个时候哪里敢乱跑?等有人传令了再说。”

近卫就知道他没那么容易答应,收鬼容易渡劫难,更何况前面公主还不知道是不是真出事呢,要是现在强闯了成功救驾还好,若是无事,岂不是几人一起挨罚?

另外一个也是这么想的:“姜公子说的是,要真有什么事外边自然会有动静,等一等好了。”

他们所在的营帐帘子是卷起来的,方便透光,也便于外边经过的人随时往里看。但就在几人商议中,那帘子忽然直接掉了下来,就好像上面捆着的绳索被人突然解开似的,帐内顿时一片昏暗。

“怎么回事?!”那个最初提议的近卫跳起来就冲到门边,他想重新把帘子卷起,可他伸手就感觉出了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