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
这声尖叫让温若虚猛地清醒过来, 坐起身用力一抹脸:“……什么意思?他的绳子断了?”
苏芩手里拿着根绳,绳的另一端空荡荡漂在水面上,上面什么也没有。裘月痕一把抽过绳索,看过后笃定道:“被咬断的, 上面还有齿痕。”
一句话叫所有人顿时遍体生寒。
陈鹿久趴在船边, 深吸口气, 将脑袋埋下去,睁开了眼睛。
水没过头顶的滋味很不舒服,少顷, 她抬起头擦去脸上的水,一边用手帕吸耳朵和脖子上流下的水一边道:“水下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都看不到,意味着……姜遗光留在了水下?
那他岂不是……
裘月痕接过绳索,一手握住断开的一端, 另一手如织布机缠梭子一样在腕上缠圈,预估其被水浸透的的长度,道:“那东西在水下大约两丈深,看不到也不奇怪。”
怪物咬断绳索在两丈长, 绳索本身可不止两丈, 姜遗光恐怕进入了更深的地方,又或者……
他们都不愿意去想那个可能。
温若虚只得慢慢说:“不必惊慌, 或许,他在水下也有一线生机。”
苏芩惨笑一下:“都到这份上了,你就别唬我们了。在水下一直不出来, 怎么可能还有……”
人又不是鱼, 水下怎么活?他们谈话也有一小会儿了,就这点时间足够淹死一个人了。
更何况, 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咬断了绳子呢。
他们用的绳可不是捞尸人们普通的麻绳草绳,而是入镜人从近卫那里领来的绳索,极为结实,轻易割不断。能把这样的绳索咬断的怪物……或许不是怪物呢?
黄河底下,谁能说清有多少水鬼?
姜遗光……他多半遭遇不测了吧?
温若虚道:“水底凶险,却也别小瞧了他。他要真这么容易就没了,可走不到今天。”
其他人听他话里有话,忙问怎么回事。温若虚一阵阵打寒颤,等那股劲儿过了后才说:“先不忙着问我,你们别误了时辰,该下去了,万一运气好能接应着他呢?”
几人一想也是,这回是甄明薛和苏芩,两人做足准备,一前一后下水。何郁按着脉搏,出声数数。这回他们把数减少了些,约好数到两百六十下就赶紧拉人。
温若虚咳嗽两声,耷着眉眼说道:“上来前,我回头看了眼,水下出现了那艘船。我看见了。”
昏暗的水底,那艘奇怪的船完好无损,静静扎在水草中,船边无数不知名的奇怪游鱼来去。差点叫温若虚以为是错觉。
一句话叫几个人一顿,裘月痕不敢置信地问:“你说的……是真的?”
温若虚摇摇头:“水下昏暗,我当时已快没气了,是以我也不清楚究竟是真的看到了沉船还是临终前的幻象。”
“但我有一个猜测,当想到这个猜测后,我就觉得……或许我没有看错。”
裘月痕略一沉吟,表情陡然一变,其他人也想到了什么,面面相觑。
当初老孙头的阿公在水下看到沉船,出来后不久就死了。他们一直以为看到了沉船不久就会死,是以所有人下水都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
可如果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呢?
如果真相其实正好反过来呢?
不是看到沉船就会死……
而是,只有将死之人才会看到那艘沉船!
他们不都是将死之人吗?
“就算姜公子真的见着了沉船,你又怎能确定他还活着?”裘月痕问。
温若虚道:“沉船内未必没有活路。”说罢,他将挂在脖子上的软皮扣拆下,以手掌捂住,不叫一丝缝泄出气去,然后就这么手掐住软皮套浸入水里。
软皮里装满了气,难以下沉。但温若虚用力向下拉,又掐得紧,于是装着气的软皮就一个劲往上浮却又浮不上来。
不光如此,浸在水下的手掌和软皮套的外部都布满了细小气泡。
“就如这根皮管,只要我不松手,里面就还有气。当有沉船或别的东西裹挟气浸入水底,其中空气无法出来时,就能形成这样的气穴。我听闻水底有许多这样的气穴,皆是岸上之物落水时挟气直冲入水形成,有时甚至能形成‘水底河’的奇景。”
“姜兄若能冒险闯进沉船中,兴许能有一线生机。”
裘月痕冷冷一笑道:“你也说只是兴许。且不说水下视物难估远近,沉船看着近,可能远得很,姜公子到不到得了另说。再说沉船之事已有四十多年,这么多年过去,就是个活人也成了死人,焉知里面的死水不会变成毒水?气穴灌满毒气?”
向来少言寡语的陈鹿久都跟着点头,说:“即便船中真如你说得那样有气穴,能叫他缓口气。可船里还有不少怨魂。他若进去,恐怕更是九死无生。”
温若虚摇头叹道:“罢了罢了,我不过是想安慰你们几句,怎的被说得好像他就回不来了似的?”
陈鹿久只是平静地说:“有什么可安慰的?”最坏结果不过一死而已。
她早就做好了准备,不论这一天何时到来。或许是明日,或许在很久以后,又或许是今天。当她看开后,一切都不足为惧。所以,她才毫不在乎。
温若虚失笑:“是我多虑了。”
一想也是,最坏不过一死,还能糟糕到哪里去呢?
他们正说着话,那边何郁正好数够两百六十下,绳子不断晃动,分不清是流水还是水下的人。时间一到,几人连忙用力把绳子往船上拉。不一会儿,苏芩和甄明薛就喘着粗气被几人拉上了船。
他们比温若虚好些,至少没昏过去,但也闷得够呛,剧烈咳嗽过后就是一阵阵发抖,裹着烤好的兽皮还是冷,那股冷意好像和水腥味一起浸到了骨头缝里。
甄明薛好不容易缓过来,面对其他人关切的眼神,摇摇头:“我也……什么都没看见。”
甄明薛想象过很多次下水后的情形,包括到时他要怎么做,要是能找到姜遗光最好不过,要是不行能见到把姜遗光的绳索咬断的东西也好。
可他刚没入水中,冰冷与漆黑将整个人都笼罩进去时,他就发现事情和想象的不同——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手脚跟灌了铅一样沉,又飘飘忽忽的控制不住。下意识想要呼吸好在及时憋住,憋的越久,肺里越火辣辣得疼。往下潜了大约半丈,更是喉咙鼻子耳朵都跟着刺辣辣地疼起来,耳朵里简直要炸开一样。
他从没想过在水下竟会如此难受。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年少时的经历。
在他未及弱冠时,京中时兴海珠,伴随海珠湖珠一道流传到京城的,还有采珠女的故事,珍珠和下水的美人,总是惹人遐想的。他也和几个同伴相约着为采珠女写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