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从石像到手后, 姜遗光就多了种种隐约的玄妙的感觉。

他分不清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是他在水下太久冻出的幻觉么?可他就是隐约觉得,水流变得汹涌起来。

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拿走了石像带来的变化?

他回头看一眼陈鹿久,后者掩饰不住脸上的惊慌。她也在拼命向上游, 见自己回头还有些吃惊, 歪歪头, 指指自己的嘴,又一指脑袋,询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姜遗光摇摇头, 仰头望向近在咫尺的走廊尽头打开的大门,猛然向上一跃,冲出那扇门。

如果猜测没错,他必须赶快离开,浮到岸上。

穿过门, 像是忽然从黑夜来到白天。

如果一直停在光亮处,习惯之后也不会觉得有多么亮。可要是从暗处再出来,再微弱的光都能刺得眼睛发酸。

错后半步跟在姜遗光身后出来的陈鹿久便是如此想。眼睛一酸,连眨好几下才看清四周,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变化?就赶忙最后吸一口气, 再憋住不断往甲板上层房间游去。

她憋的胸膛都快爆开了,耳朵进了水也隐隐作痛, 再不喘两口气她真怕自己即便不淹死也会被水挤死。

恍恍惚惚中,陈鹿久脑子里飘过一个画面——水凝露成一只手,捏住她, 而她毫无反抗之力, 只能任由那只手越捏越紧。最后……“啪”一下爆开成一团血花。

水下又冰冷又黑暗,鲛人是怎么在水下生活的?这些鱼怎么就能这么自在地来去?

鱼能在水中自如游走, 却不能上岸。人在岸上生活,却不能在水下活长久。结合二者长处的鲛人呢?岂不是水下陆上都能行动自如?

陈鹿久没发现她的不对劲,她现在应该想着怎么逃出去才是,却不合时宜地一边摆动手脚,一边无法控制地冒出奇怪念头。

如果她意识还清醒,就会发现姜遗光也和她一样浮在了附近。

两人漂浮在沉船的甲板边缘,渐渐激荡的水流冲刷过他们的头发与衣袖。

越来越密集的鱼群从四周游来,若有人从上方看,会发现鱼群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漩涡,将沉船裹于漩涡中,如夜间星辰汇聚成的漩涡。

两个小小的人在广袤的黄河底,在庞大的鱼群和沉船前更加渺小,微小如尘。

河面之上,还在奋力划船的两人又急又累,急得都快哭了。身后的行尸仍旧紧追不舍。回头时虽然看不清行尸的样貌,可那身红衣服,叫她们看着就心头发紧。

苏芩眼里的血在眼角结了痂,不再流了。她也顾不上疼痛,不断张扬四周,试图能找到一条生路。

但叫她失望的是,这片白雾看不到一点生机。

……水上的波浪,好像更剧烈了?

起码她能明显察觉到身下小船起伏更激烈,时不时一个浪打过来,叫她们差点连人带船翻过去。

“……变天了。”裘月痕心急如焚,低骂一句,“这狗屁天灾不会在这时来了吧?他们到底在底下干什么?”

苏芩也急得嘴里硬生生长了个泡:“谁知道呢,实在不行,我们……我们也得下去一趟。”

下去的那几人,说难听点,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要是耽误了时间怎么办?再过两个时辰就到日落了,都不用想天黑后会有多少危险,只要想到夜里她们还在汹涌黄河江面划船,这件事就足够叫人胆战心惊。

裘月痕没料到她会说出这句话:“我们?可是……”

苏芩厉声打断:“没有可是!你没有发现吗?我们一直在这里打转。”

她们的船一直在一个圈子里转,怎么也出不去这片迷雾。看来,死劫幕后的怨念不可能放她们离开了。

与其让这具行尸把她们拖下去,不如她们自己下去,说不得还能和这具行尸搏一搏,争取一线生机。

裘月痕拗不过她,心里暗暗叫苦。

她不敢下水。

其实,她小时候并不怕水。相反,她从小水性不俗。

她外祖家就住在一条江边,母亲常带她去外祖家去避暑。还不到男女大防年纪时,裘月痕就常和几位堂兄弟姐妹偷偷去玩。怕长辈责备不敢去大江边,就去小些的支流,下水游泳,捉鱼摸虾子。她还记得,那时候自己胆大,抓了只巴掌大浑身鼓囊囊肿着泡的蟾蜍偷偷塞进荷包里,她的几位姐妹以为她捉了什么好东西,偷偷打开看结果吓了一大跳,恶心得好几天胃口不开。

至于她为什么会怕水……

还要说到长大后,她约莫十四岁那年,她随回京述职的父亲乘船过江北上的事儿。

她早已经习惯了坐船,白日望着广阔江面只觉心情舒畅,日落前船只自会靠港上岸休息。所以长这么大,她从没亲眼见过江海深处的黑夜。

这一次,她的父亲急着回京,所以他们的船不再在岸上过夜,而是冒险夜间行船。

裘月痕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黑暗。

天地黑暗,她点着灯,走在摇晃的甲板上,想出来看看星星。在她想象中,夜游行船观星是一件美事,可刚走出房间,她就被吓坏了。

天和水都是完全黑的,远处白天看上去天和河水分明的界限在夜里只变成一片漆黑。那是完完全全的黑暗,手里提着的灯照不亮一丁点,只能看到有个发着光的灯笼,仅此而已。

她没想过白天看上去那么美丽壮阔的河水,到了夜里就像一只巨大的猛兽把她吞进了嘴里。光亮和说话声都没有了,只有黑暗和无尽的浪涛声,连她自己都好像不存在了。

她仅仅走了几步,就吓得提紧灯笼冲回房间,灯火彻夜未熄,一晚没有睡着。

从那以后,她再不敢下水。

一看见宽阔些的河,她就会想起那天晚上可怕的江水,无边无际的黑暗。有时甚至会吓得瘫软在地。

她母亲说过,这是心病。

直到她成了入镜人,见多了可怕的人和鬼,这心病才好了些,可也没根治。到现在她还是不敢下水,总觉得……一下去就会被水给吞掉。

可是……可是现在……

裘月痕划着船,手都在抖。

她知道这是心病,她的害怕其实很没有道理。

只是水而已。

可她就是害怕……

苏芩模糊的视线不时扫她几眼,知她害怕,也没有强求。

“再这么下去我们迟早会被追上,我宁愿下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让它一直追着我们。”

裘月痕吃了一惊:“你……可是你眼睛还没好。”

苏芩用那双结着血痂、看上去好像流了血泪的眼睛一瞪她:“我不下去,难道靠你吗?”

裘月痕无言以对。

说着苏芩开始往身上捆绳子,一头扎在自己腰上,一头系在船尾,用力拉拉试了试,确定不会掉后,叮嘱道:“我下去后,你照样划船,别耽误。要是我出了事,你就割断这根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