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0章

出这事后, 卢湘不愿再在镇上久留,决心跟吕雪衣一道走。

等第一场雪落下,他们便出发了。此时煤山未完全被雪覆盖,山尖一点点, 好似老人白发。

镇上没人拦, 未曾听说冬日不能上山的忌讳。唯有年老的两位养父母不舍地拉着手追问, 忧心她不再回来。

他们只有这一个女儿了。

卢湘起先真心忧虑这对夫妇,在阿煤事过后却只觉心寒,不顾两人泪眼, 挣脱走了。

不知第几次进山,两人依旧不敢小觑。初冬山中不曾落雪,仍觉冷意如刀。

到得矿洞内,进山洞,古怪黑影如鬼似魅, 又听得古怪呓语,好在二人并非第一次见,在猜出黑影其实是过去人的倒影后便不怕了,只小心不要叫它们碰着自己就好。

一路来到矿洞尽头……

当熟悉的空旷雪洞再次出现, 吕雪衣悄悄松口气。

还好, 只要在冬日,这条隐秘的通道就会打开。

二人小心地走下去。

煤山镇中, 姜遗光再次到井边查看。

他不相信阿煤会就这样死去,每天都要来看看。镇上人也一样,他们害怕阿煤死而复生来复仇, 因而每天十二个时辰都要派人守在井口附近。

不知是由谁提议的, 兴许是风水先生提到的吧。镇上将阿煤复活的几个不愿再活下去的人充做祭品,办了许多场祭祀用于平息阿煤的怒气。

之后, 又准备修墙。

以这口井为中心,每隔几尺修两道半圆的弯墙,好似两个合在一起的碗,只留下两道门用做进出口。每一层围墙的门并不相对。照风水先生的说法,这是为了不让阿煤的魂魄从井里逃走。

鬼魂不会绕弯,即便她从井中出来,也会在一层又一层的围墙中迷失。

“乌坊……”彭明志隐在姜遗光身后不远,讽笑声嘶哑难听,“乌坊是建来供奉煤婆婆的,哈哈哈哈哈哈……果然,一切都是假的。”

若非亲眼所见,他怎么能相信?他们也像在井中的人一样,面对一重又一重虚妄的围墙。每当他们以为自己发现了真相,接下来又会被狠狠推翻。

姜遗光并不意外,他有预感,吕雪衣和卢湘二人的行动也不会顺利。

他对彭明志说了自己的计划。

深夜时,他想下井一趟。

彭明志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他,就算镇上的人不抓住他们,井下还有个生死不知的阿煤呢,他就这么确定自己不会死?

姜遗光:“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他心中诸多猜测,还需离开镜子后得到证实,他又说了一遍,“在……到来前,我不会死。”

“你说什么?”那声呢喃太轻了,彭明志没有听清。

姜遗光:“没什么,今晚还需要你帮忙引走这些人。”

镇上人认识姜遗光,认识吕雪衣,但没有人见过彭明志,他一直藏在小屋里,或是像个影子一样偷偷跟在两人身后,用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当然,也有因为他现在容貌太吓人的缘故。

他瞬间就明白姜遗光想做什么了,不就是让他装鬼把人吓跑吗?

说起来……彭明志心道,他居然没从姜遗光身上看到一点对自己容貌的反感,卢湘且不提,吕雪衣同他没什么恩怨,平常也不想看他脸,他知道自己的模样是有多恶心的。

姜遗光却没反应。

恐怕在他眼里,天仙和恶鬼都没区别吧?

“你就不怕我故意使坏?”他试探地问。

姜遗光:“你可以试试。”

彭明志还真不敢,只能不甘不愿地答应下来。

夜深了,守在井边的几个人围着篝火喝酒,不自禁眯起眼,有一搭没一搭说话打哈欠。

其实一连这么多天都没出事,他们都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了,但是真要走吧……又不敢,万一呢?万一阿煤的鬼魂真的跑出来了怎么办?

一人喝多了酒反而犯困,肚子里满涨涨晃得厉害,和另外三个人说了后就到一边树下,解开裤腰带正要往下脱,忽然觉得不对劲。

他好像在被谁盯着……

他左右看看,没动静,那口井封得好好的,但那道目光越来越凶恶,叫他根本无法忽视。

头上垂下来的树叶老是挡眼睛,他心里发毛,强撑出怒气几次拨开,继续小解,水声过后,抖了抖就要转身回去。

转过身,他反而看不清了。

有一片黑黑的东西挡在了眼前,他伸手扒开,却发现……那居然是一大把头发!

他吓得叫都叫不出来了,眼睁睁看着头发从树枝上慢慢往下坠,月光浅淡,风吹开树叶,照出一张无比恐怖的好像被烧化的脸。

那张脸死死地瞪着他……

他吓得傻在原地,连叫都叫不出来了,腿软得像面条一样,好不容易迈开一步,居然直接倒了下去。

他终于回过神,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手当腿用拼命往前爬:“有鬼……有鬼啊!!”

趁着几个人都走开了,姜遗光悄悄来到井边飞快解开铁链上的锁,打开井上石封丢到一边,再丢下一块石头听音。

为了不让后来人再次封住,他特地用锁链把盖绑在树上,堵死了锁眼儿。

趁这时间井口可以透透风,散去瘴气,人死后若放在长久封闭处,也会滋生毒气。

等了一会儿,井口飘出来的气味不那么难闻了。姜遗光从随身包裹里取出一盏磷粉制的灯,荧荧绿光闪烁,远远看就像鬼火,吓跑了好不容易回来看井口的人。

姜遗光绑好绳子,跳了下去。

呼啸风声炸响,他估摸自己该落地了,用力在石壁踢几下借力落在地面。

准确来说,落在几具已经腐烂的尸体上面。

跟彭明志所描述的井下有片空地不同,井下狭小阴湿,无比浓烈的尸臭与水腥味扑面而来。他还听见数不清的鼠蚁窸窣作响,即便有几只鼠被他踩死,其他老鼠也没有停下啃啮的动作。

姜遗光蹲下去,一手提灯,一手细细翻找。他还要留意上方传来的声音。

如果有要封闭井口的动静,他必须马上上去。

这些死去的人有老有少,都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彭明志说过,那时他也在井下看到了一些白骨。当时他还以为是镇上人悄悄处决的一些人,现在想来,很可能就是给阿煤的祭品。

他终于找到了阿煤。

黑暗中,皮肤被黑斑覆盖住的阿煤更不起眼,简直和黑暗融为一体。

姜遗光慢慢走过去。

她身上的尸臭味不重,也没有老鼠啃咬痕迹,那些虫蚁似乎都避开了她。

“阿煤?”他将手搭在了少女的额头。

少女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躺在地面——因为在她死后,有些对她有怨的人没有停手,加上从高处坠下,阿煤身上许多骨头都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