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承平伯夫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得可怜又无奈。

丽嫔端着白玉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凤眸微抬,直勾勾看向承平伯夫人。

那一眼,锋芒毕露。

她早就不是家中娇嗔乖巧的

长女了,现在的顾婉颜,是入宫多年的宠妃,宫中的主位嫔娘娘。

金玉所养,锦绣所铸,早就今非昔比。

“更上一步?”

丽嫔声音冷清:“母亲,如何更上一步?”

承平伯夫人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把同承平伯一早商议的言辞反复在心里过上两遍,才终于开口。

“自然是盼着你早日诞育皇嗣。”

这话一出口,西暖阁中气氛稍缓,顾三小姐方才喘过气来。

刚才那片刻功夫,可真叫人害怕。

丽嫔应了一声:“哦?那族中可有什么章程?”

她愿意问,就说明松了口。

承平伯夫人松了口气,脸上也慢慢浮现起慈爱来。

“你入宫这几年,隔三差五就要生病,父亲母亲心里很是担忧,尤其是去岁年关底下,你反反复复病了好几回,我们在家中寝食难安。”

家里好不容易养出一个宠妃女儿,若是真病没了,可该如何是好?

那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承平伯夫人到底也是心疼女儿的。

言辞间多了几分恳切:“我知道,周姑姑照顾你精心,宫里也不敢为难你,可到底都是外人。”

“外人总没有自家人用心。”

这就有些意有所指了。

“哦?母亲请细说。”丽嫔淡淡地道。

承平伯夫人便道:“你入宫多年,于子嗣艰难,说实话,族中上下都很着急,咱们家的情况你心里也是知道的,男儿并不出色,举族上下,都无人能及你半分。”

“若想维持现状,亦或者更上一层楼,只能靠你一人。”

“但母亲又实在心疼你。”

难道丽嫔就不想孕育皇嗣吗?

她自然是日日夜夜盼望。

承平伯夫人所言在理,她们确实盼着,可又不想逼迫丽嫔。

“这几年,族老整日暗示,用各种事情压迫你父亲,你父亲都扛着没有认。”

“颜姐儿,这三年,父亲母亲可有说过你半句?”

确实没有。

之前三年,每逢父母入宫看望,都是关心她身体,送少时喜欢的吃食,说一说家里的趣事。

本是和乐融融的。

无奈去岁她一直生病,恩宠渐少,而兄长又科举失利,族中这才着急。

丽嫔垂下眼眸,身上的戾气渐消,眉眼也柔和下来。

“是的,父亲母亲待我一直都很好。”

当年就连入宫,也是父母问过她的意思,见她有心,才把她送来选秀。

从头至尾都没有逼迫她。

丽嫔心里有些不好受。

她看向承平伯夫人,言辞间已经有些哽咽了。

“可是母亲,孩子的事都是天注定,哪里是我自己能左右的?”

承平伯夫人也红了眼眶。

她以为丽嫔生病便是忧思过重,便安慰道:“虽说天注定,却也事在人为,你就是心思太重,太过要强,才弄得自己病了一场又一场。”

承平伯夫人并未说平平安安也好,没有子嗣也罢,承平伯府总能让丽嫔在宫里顺遂一生。

若她当真这样讲,丽嫔怕已经心软了。

可归根到底,荣华富贵还是迷人眼。

“颜姐儿,你父亲这两个月来一直托人寻觅,总算找到了一名擅长生育的大夫,我同你父亲商议,便让你三妹入宫照看你的身体,每旬出宫一趟,拿了你的脉案给那大夫,好尽早医治,也能尽早孕育皇嗣。”

“到了那时,你在宫里的位置越发稳固,后半生便无忧无虑了。”

话里话外,都是为了丽嫔。

可实际上呢?

早不送,晚不送,宫里刚说要选秀,就着急忙慌把这位三妹妹送来了。

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丽嫔一听就明白了。

她原本还为母亲的慈爱感动,甚至有些动摇,思忖着是否要把自己的病同母亲说了,想法子治好。

可承平伯夫人这几句话一说出口,丽嫔心里最后那点动容都消散干净了。

若她说了,她肯定会立即就被家族舍弃。

到时候孤木难支,即便有心也难回天。

她刚刚扬起的唇角,慢慢压了下去,身上的温柔气息再也不见。

丽嫔的目光慢慢落在了顾三小姐身上。

她是承平伯的嫡长女,上面有一个亲哥哥,下面有一个亲妹妹,她入宫第二年,二妹出嫁,嫁的是永安侯嫡长子。

再往后,便都是妾室所出的弟妹了。

顾三小姐名唤顾舒意,刘姨娘所出,自小便怯弱胆小,很是乖巧听话。

丽嫔忽然开口:“三妹妹今年十七了吧?”

顾三小姐愣了一下,一时间竟是没回过神来。

承平伯夫人便道:“正是。”

丽嫔便不再看顾三小姐,转头直接看向承平伯夫人:“十七岁可不小了,三书六礼行过,怎么也要十八才能出嫁,母亲可给三妹妹寻个好人家?”

丽嫔这话一说出口,对面母女两人的脸色骤变。

顾三姑娘脸色煞白,她紧紧攥着手,眼底甚至泛起了红。

显得委屈又可怜。

可她这模样完全不能引起丽嫔的可怜,她厌恶地看了顾三小姐一眼,然后才回过头,看着脸色有些沉郁的承平伯夫人。

“母亲,三妹妹这样年纪,要为了我耽搁婚事,我心里实在不落忍。”

丽嫔叹了口气:“她这样的贤惠美丽,怎么不能寻到好姻缘呢?不说寻永安侯那样的人家,便是书香门第,官宦人家,怎么不能做正头娘子?”

这其实就是把话挑明了。

承平伯夫人看着女儿陌生而淡漠的眉眼,似乎此刻才明白,她早就不是颜姐儿,她已经是丽嫔娘娘了。

平日宫宴见了,她是要给女儿行礼的。

承平伯夫人微微坐直身体,她深深喘了口气,这一次不再柔情蜜意,满腹慈爱。

“丽嫔娘娘,这一切都是族中的意思。”

既然丽嫔想要直言不讳,那承平伯夫人自然只能配合到底。

这话直白说出口,西暖阁中的气氛反而放松下来。

没有了那些虚与委蛇,没有了那些真情假意,一切都干脆利落。

丽嫔也慢慢平复了情绪。

她看着承平伯夫人,似是有些不解。

“母亲,如今我尚且还有恩宠,陛下一个月里总要过来看望我一两次的,我比不上那些主位娘娘,却也是九嫔之一,如今我尚且年轻,族中为何要这般着急?”

上一次承平伯夫人提及此事,恰逢丽嫔久病不愈,心结难了,便没有多问一句,一直耿耿于怀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