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 第五十五课 想象之中的总是赶不上现实情况
初春的海水很冷, 午夜的海风更凉。
安各溺水后刚被救起时昏昏沉沉,只想着“我对象跳海了我要去救我对象”,现在把呛进去的水全咳出来了, 后背又切实触及干燥的沙砾, 总算清醒了些。
很冷。很凉。
昏沉的脑子里闪过千言万语, 但张开嘴巴,只有牙齿咯咯打战的声音——
一件长长的风衣外套猛地罩在自己头顶, 两边袖子被当作系带拉紧打结,脖子又被一圈圈绕上了围巾。
“吱”一声, 是一把伞撑开,挡在风口,退开了所有凉意。
这边拳头上浸湿的纱布被拆开,那边把充血的手指稍微搓了搓, 脖子上被缠住的淤痕也被轻轻摁了摁,然后又滑到脚踝,握着提起来, 察看脚趾间的水泡、脚掌上的血迹与脚背那两道泡得发白的伤口。
细致又全面的检查,堪比任何一位称职的急救医护人员, 镇定的动作中隐隐含着焦急,没有多余时间说话。
甚至能感觉到他打量伤口的目光温度。
也是凉丝丝的。
安各终于揉开了眼睛里全部的水, 她拨开湿漉漉的刘海, 去瞧他的脸。
……唔。
唔。
都说“白月光”“朱砂痣”滤镜会自动把人美化成完全不真实的样子, 再见到真正的本人, 滤镜只会全部破碎心头第一感受是“失望”——
可她花七年九个月零14天堆积的层层滤镜, 终于见到本人后, 竟然完全不会有落差感。
我还是太笨拙了,安各想, 完全没有清晰地描绘出来啊。
那么多那么漫长的记忆,连他十万分之一的美好,都没有描绘出来。
眉毛,眼睛,鼻梁,嘴角,每一处栩栩如生的细节……比记忆明亮好多好多,比那么那么多的滤镜叠加后的模样还要漂亮。
本以为已经把这个人记得很清楚,整夜整夜到处游荡不想睡觉,生怕睡着睡着就把记忆里的画面忘干净了,庆幸这些年来脑子还好使只要回想起他依旧恍如昨日——
结果,这不是,完全没记清嘛。
幸好又切实看到了。
幸好有机会更新记忆画面了。
幸好。
安各咧嘴笑起来,笑脸跟哭脸似的:“这位救援队同志,你真亮。”
山坡上远远立着一盏路灯,光线投射到这里时,也只剩零星的微光。
模糊的光线,其实一点也不亮。
丈夫也完全没搭理她压着哭音与笑意的招呼。
——指尖划过的水泡足以让他集中所有的注意力。
她身上伤口太多,遭遇袭击,又受了凉……
撕下衬衫袖子,草草包扎了她的脚踝,洛安只问道:“能走吗?”
安各正晕在久别重逢的激动心情里,闻言愣了一下。
“呃……”
那就是不能了。
洛安捡起挡风的伞,又把她身上的外套紧紧扎好,然后他直接把她抱了起来,快速往岸上走去。
跟某位之前毅然跳海的勇士一样,此时洛安什么都没想,只心心念念着碘伏、纱布、酒精棉。
而且他这么抱过她很多次了,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后。
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是十年来无数次中的一次而已。
裹上毯子,抱她回家,再稀松平常不过。
——洛安这一套动作自然到了骨子里,以至于安各被抱着走回了明亮的公路,才反应过来。
这家伙花了七年多装死,一露面就理直气壮抱着我走哦?一点歉意一点反思一点点愧疚都没有吗?而且为什么态度这么自然动作也这么熟练,仿佛做了好几年?
等等等,之前计划好的,只要这家伙敢露面,我一定要先让他吃几个结结实实的拳头——潜伏理由再怎么苦大仇深,把老婆孩子狠心丢在家里数年不理睬也太——
丈夫又问:“你车停哪里了?回家前先去趟药店。”
安各下意识回复:“停在酒吧旁边的……等等等!!”
他低头,没说话,只眨了眨眼睛。
没什么心情说话时也会在她发言时多少给出回应,于是姑且眨眨眼睛,表达“有什么事吗”的意思。
熟悉的小动作,和熟悉的人一起回来了。
……安各的尾椎骨都有点发酥,这个角度,这种询问意见的表情,啧,她算是明白自己以前为什么总稀里糊涂像个智障般处理感情问题了……
待在这家伙旁边进行近距离接触,能把自己定期拔出来正常工作就是个奇迹,她肯定是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理智才能离开他正常上班,又哪来的余裕在与他相处时理智思考清醒处理啊——只有独自一人重复十几次回忆时才能恍然大悟,总结整理出自己当时需要改进的毛病——
见到本人,前功尽弃。
安各轻咳一声:“你先把我放下来。”被抱着的话怎么也无法好好说话的。
丈夫:“放你下来做什么。你脚上全是伤口。”
安各清嗓子,努力严肃:“我要站直了先捶你几拳把你锤趴在地——”
“哦。那你锤。”
“……你先放我下来!”
“你可以立刻动手把我锤趴在地。这样就能自己下来。”
“……”
于是,无言以对的沉默中,安各又被抱着走了好长一段路。
是熟悉的动作,熟悉的人,但绝对不是熟悉的语气,怎么才说几句就被怼回来了呢?虽然是平平淡淡的叙述句,但怎么听怎么觉得有点阴阳怪气呢?
安各裹着他的外套和围巾,稀里糊涂地琢磨他的语气问题——温柔美丽的老婆回来了但没有完全回来,这是什么情况,好怪哦——
其实她自己从跳海至今也还没真正清醒过来,毕竟一上岸就被罩在了干燥温暖的大外套里,安各阔别对象还留有余温的衣服七年多了,甫一接触,很难脑子不迷糊。
就跟打了麻醉药似的,她以为自己在坚定理智地表达立场,实则相当乖巧地窝在里面嘟哝,说话声比蚊子嗡嗡声还小,尤其是那句“我要把你锤趴在地”。
缩在外套围巾和他手臂里,脸颊紧紧贴着他衬衫都挤出一圈小肉来,哼哼唧唧嘟哝出一句“要锤趴你”,很难被严肃对待的。
洛安还没查清那张纸人带给她的影响,但他能感觉到胸口滚烫滚烫——妻子可能开始起烧了。
受了惊吓又受了凉,她要是还有力气挥拳揍他,那就随便她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