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抓人

时桉下了手术台, 先去了趟牛伯那。他拎着一兜子零食,老爷子正看报喝茶。

时桉从他手里抓了半把瓜子,“哟, 怎么没写日记啊, 小牛同志。”

“小牛是你能叫的?”牛伯敲他脑瓜,从袋子里翻怪味花生。

“谁让有人不实在,啥也不告诉我。”时桉撇撇嘴, “认识钟院长也不说。”

“你又没问。”牛伯把花生塞嘴里, 挑着眉毛瞧他的表情, “见完家长啦,怎么样呀?”

时桉瓜子嗑得咔咔脆, “凑合。”

“非也吧。”牛伯把人扒拉过来, “我咋听说,一家子都对你可满意,赞不绝口。”

“真的?”时桉脸烧得红彤彤, “都赞什么了?”

“做人要低调,说出来你骄傲。”

“切。”时桉从他手里抢花生,“别忘了写日记里, 一个字都不能少。”

“日记可以写。”牛伯拍干净手,把文件递给他,“但得先把这个签了。”

是一份遗产赠与协议。

时桉指着自己, “给我的?”

“你小子要发财喽。”

牛伯是孤儿, 身边没有直系亲属。但无缘无故接受遗产,时桉觉得不合适。

他把协议推回去,“牛婶应该有亲戚吧。”

牛伯:“他们又不给我养老。”

时桉:“您想我给您养老?”

给牛伯养老的事, 时桉真想过。但他不论在哪家医院、哪个科室工作,都不会太清闲, 也空不出大量时间全身心照顾。

他打算等牛伯无法自理时,找个好点的养老院,时常看望,尽点孝心。

一旦签下合同,养老必是责任义务,他更不忍送牛伯去养老院,但家中还有姥姥,实在力不从心。

“我早联系好了养老院,等不行了,有专人接我过去。”牛伯笑着说:“我不用你养老,只托你照顾我夫人。”

他拍拍日记本,“还有我的记忆。”

牛伯不畏惧死亡、只害怕遗忘,就算抗不过病魔,也渴求有人替他记得。

“等我不在了,能找块儿好地方,把我俩葬一起就知足喽。”

时桉讨厌这个话题,又不得不面对,“您说得那些,不签赠与协议我也会做。”

时桉再次推走,“没必要。”

“我没孩子,身边属你最亲。”牛伯拔出签字笔,递给他,“你不签我也带不走,还怕你照顾不好我夫人,我不瞑目啊。”

事已至此,压力都给到了时桉。为了让牛伯放心,他不签也得签,大不了把钱全用来买墓地。

时桉嗖嗖签完,放下笔才想起,多少得看一眼吧。协议页数多,前面都是车轮子话,时桉干脆跳到最后,数数字。

一二三四五六七……

数到一半,时桉停下来敲脑袋。刚下手术台,视线有点花。他揉揉眼,缓了半分钟,从头浏览。

房产、企业资产、金融资产、车辆及其他贵重物品,总计: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

我靠!

时桉唰地抬头,像在台风天听收音机,声音放到最大,还抱怨信号差。

他堵住耳朵,怕是自己眼瞎,没好意思问,只能偷偷分析。

牛伯和爷爷是朋友,从爷爷的描述也能看出,两人关系密切。

爷爷二十多年前已是国医,不随便出诊,却专门给牛婶开了方子,证明牛伯或者牛婶绝非普通人。

钟严还说过摸不着头脑的话,“你真以为他是个普通老头?”

牛伯也亲口提过,他以前做生意,怕牛婶寂寞,才转到这里工作。

生意生意做生意。

说得轻描淡写,时桉以为是个小老板,谁会想到,赠与协议上的总资产竟然……

时桉的脑壳在天上飘,他想去门诊吸个氧。

给身价上亿的老板开二十八一瓶的钙片,买四块八一包的怪味花生。

我……呵呵。

时桉默默顺走怪味花生,一口气全倒自己嘴里。

牛伯哈哈大笑,“怎么啦,吓着了?”

时桉鼓着腮帮子,拼命嚼,“牛伯,要不咱再商量商量?”

牛伯把协议抽走,“白纸黑字签了名,没机会反悔喽。”

时桉有点噎,腮帮子嚼疼了,“牛伯,嗝、这么多钱,我嗝、真扛不住,要不嗝…您留着花嗝吧。”

“咋吃成这样,怕我抢啊?”

时桉:“……嗝。”

牛伯递水给他,“还不是你的呢,等我不在了,协议才生效。”

牛伯接过他手里的包装袋,丢进垃圾桶,“傻孩子,别有压力。钱乃身外之物,你这双手却能拯救生命。”

“保持初心,你还是你。”

*

钟严离开的第一周,就受命去贫困村帮扶。从早忙到晚,当地信号极差,两个人很难通上电话,回消息像跨时差,一个上午九点发,另一个下午六点回。

时桉的重心全在工作上,他从神外转到了肿瘤,又从肿瘤转到心外,昨天刚到骨科,每天在门诊、病房和手术室间游走。

工作忙不可怕,但总有麻烦等着他。毕业在即,时桉的论文还是一滩烂泥。比写论文更可怕的,是看不到未来的修改期。

论文就算写成名著,在导师眼里也是屎上雕花,不到答辩期,永远不会满意。

时桉总结出了一套规律,前期写得越好,后期修改就越艰难。给导师的期望越高,就会被压榨得更惨。

类似于零分考到六十还能努力,九十九分逼着考一百就是耍流氓。而夺人命的导师们,最擅长耍流氓。

导师催了不下十次,时桉终于拿着狗屎一样的论文初稿,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时桉的导师姓崔,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有股人淡如菊的风格,号称“水豚教授”,是医大脾气最好的硕导,时桉这几年能过得舒坦,也多亏了水豚教授。

教授接下论文,此处非暂停,但有段漫长的空白期。阳光普照,岁月静好,时桉眯着眼准备睡觉。

二十分钟后。

教授摘下眼镜,揉揉眼睛,喝了口茶,才慢悠悠地说:“你给钟主任看了没有?”

时桉打了个哈欠,“我上哪给他看去。”

信号那么差,电话都打不了。

教授转个头都得用半分钟,“你没跟他规培吗?”

时桉逐渐清醒,仔细观察教授的表情,不像知道他和钟严私下的关系。

那怎么突然提他?

时桉想起陈小曼聊过的瓜,水豚教授教书前,曾在县医院工作。后因年龄大,承受不住高负荷工作,便转去德国进修博士,刚好比钟严晚一届。

论年龄,崔教授是长辈,按资历,他该叫钟严一声“师哥”。

水豚教授出国进修,就是想回高校教书,脱离痛苦的工作。谁能想到,留学期间,遇见了位比工作还痛苦的“师哥”,头发都熬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