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万商真没觉得肉多。
庄子上原本收留了一百多名伤残老兵。而老兵和老兵之间是有联络的, 有些老兵最终没有找到家人,有些老兵回了家乡后发现日子不好过,或是被亲人嫌弃, 或是被族人欺压, 最后全都咬咬牙奔五溪铺来了。现在庄子上光老兵就有二百九十四人。
而老兵里还有成婚的,虽然成婚的少——绝大多数老兵都是光棍——但算人头时肯定要把他们的妻儿算上。
庄子上还有原先世代在这里过活的奴从。不过庄头是没有了, 怕老兵们被人辖制住,原先的庄头被先侯爷调开了,然后让老兵们从自己人中选了一个庄头出来。
哪怕是按照三百五十人算, 每个人三斤肉,这就需要一千零五十斤肉。
而每个人三斤肉多不多?
不多!
万商以前给自己做饭时,一顿饭就能吃掉半斤排骨。她闺蜜家里, 三口之家炖红烧肉吃, 一顿也需要两斤肉。他们现代人肚子里还有油水,其实并没那么馋肉。对于此时的人来说, 他们其实更渴望肉。要是让他们放开肚子去吃, 三斤肉真的不多。
而且也没说要今日一天全部吃完。
宰杀了以后, 先大锅煮出足量的肉,今天吃它一个痛快。过年嘛,就是要热热闹闹痛痛快快的, 万商希望能靠一顿肉激发大家的士气。然后剩的肉分下去, 天气太冷了,这年头的全球气温也没变暖,肉冻在冰里能存好久, 大家还能省着吃些日子。
十二头猪和二十四只羊被赶到大家的面前, 众人的目光都舍不得挪开了。
老兵们咽了咽口水,对着亲切但自带气场的太夫人, 有心想说些感恩的话吧,一个个都觉得自己嘴皮子笨,万一说的话太粗俗叫人听着不雅怎么办?但肯定不能把太夫人晾在这里啊!他们就互相推来推去,然后把自选的庄头推出来了。庄头叫刘大山,瞧着是三十来岁的样子,实际年龄肯定要小一点,左脚从膝盖往下都被砍掉了。
刘大山拄着自己做的拐,磕磕绊绊地问:“全、全杀啊?”
也是说完了话,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对着太夫人正式行礼呢。不仅是太夫人,太夫人身后还站着三位爷,如果没猜错的话,其中肯定有一位是小侯爷,那更是要行礼了。因为刘大山太紧张了,想着行礼时应该要跪下,他下意识就把拐杖丢了出去。
詹权反应极快,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刘大山。
万商也虚扶了一下,詹木舒这孩子竟然很有眼力劲地捡起木拐递给了刘大山。
等到刘大山站稳之后,万商用玩笑般的语气说:“大家都是战场上活下来的,早先遇见敌人都不怕,怎么今日见我怕成这样?你们当年打仗的时候,空闲时肯定去同袍家里吃过饭吧?都见过同袍的家眷吧?见我就和见那些家眷一样的。就是大家相处的时间还不多,我今日第一次来看望你们。等时间久了,你们知道我的脾性,就明白我这个人根本不在意繁文缛节。”
万商再一次问:“你们有会宰猪杀羊的吗?若是不会,还得赶紧找个屠夫来!但一找屠夫吧,按例就得分人家几斤肉。我是想,这些肉咱们自己吃到肚子里多好!”
万商故意表现得斤斤计较,而这份斤斤计较在老兵们看来就更亲近了。
是啊,几斤肉呢!谁舍得分出去!
兔牙大着胆子说:“太夫人!我们会宰杀牲畜,当年打仗的时候连人都敢杀……”话还没说完,旁边立刻伸过来一只手,把兔牙嘴巴捂上了,差点还盖住了他的鼻孔。周围有人用眼睛斜他,你这小子口无遮拦,对着太夫人说杀人,万一吓着人怎么办?
万商却大声叫好:“好好好!都是英雄,就知道猪羊肯定难不倒大家,开干吧!”
半个时辰后,庄子的空地上架起了柴堆和大锅。
柴堆烧得极旺。几个大锅里都在滚着沸水。万商穿得厚实却依旧觉得冷,就站到了柴堆旁,有这团火烧着,立马觉得暖和很多。老兵们虽然各有残疾,但靠着自制的工具,挑水的挑水,抬猪的抬猪,竟然不耽误他们干活。而断肢和工具摩擦肯定是会疼的,万商猜测就算他们的身体真的很疼,估计这些人忍啊忍啊都忍习惯了,唉!
刘大山想跟着战友们忙活去,但不被允许。老兵们一个个挤眉弄眼的,仿佛都在说你是庄头,你得待客啊,你陪太夫人聊天去啊。刘大山在心里骂了句脏话,这时候知道我是庄头了,平时抢走我拐杖,拦着不让我上山的,怎么不觉得我是庄头啊!
“自从知道这个庄子以后,我老早就想过来看看了。只是年前太忙,府上还要查账……”万商故意摆出了一副苦恼的样子,“大部分管事都是好的,但总有一些管事不盯着他们点,都不知道他们在外头做些什么!之前刚送了一个放印子钱的去衙门。”
刘大山知道这事。
五溪铺这个庄子的可耕种田地其实没有那么多。虽说安信侯府让他们白住着,不收任何租金,靠这些田地勉强是能养活大家的。但万一有人生个病什么的呢?老兵们都觉得不能太拖累府上,正好这庄子三面环山,山上各季节都有野物。他们设陷阱抓兔子,也摘野果子等等,然后叫一个腿脚好的领着一个算数好的,带到城里去卖。
因为城里好似人人都在说太夫人在顺天府怎么发威的,老兵们自然也知道了。
刘大山恼怒极了:“这帮子没有良心的,侯府是短他吃还是短他喝了,偏要去放印子钱…… 早先皇上在云城时,就宰杀过几个放印子钱的大贪。我们听说这事时,这个犯事的管事已经被关起来了,算他运气好,否则我们一人一拳非打死他不可。”
万商立刻一脸感动地转头对詹木宝说:“听见你刘叔说什么了没有?这是刘叔拿咱们当自己人,才会这么生气。若不是自己人,谁管咱们府上的管事做不做人呢!”
詹木宝点着头,仍是一副憨憨的样子:“刘叔不气啊,气坏了身体不值当。”
小侯爷喊我什么?刘大山又结巴了:“好、好,我、我……刘叔不气。”
万商看向刘大山道:“你说,你们要是会记个账什么的,直接把你们接去府里,也不用你们卖身为奴,那是折辱你们。就是签个雇佣的契,然后大小事情上,你们帮着总揽下,我能少操多少心?要知道先侯爷不在了,我们几个孤儿寡母……说句不怕你们笑话的,真就是睡觉时都不敢把两只眼睛全都闭上。外头藏着多少算计呢!”
这话也是夸张。但刘大山听着,却油然而生一种使命感。他是跟着先侯爷打过仗的,说句僭越的,他和先侯爷就是同一辈的人。太夫人又让小侯爷喊他刘叔,就更显得他是长辈了。先侯爷那样好,结果英年早逝,他作为长辈,确实该看顾小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