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在香港,丁之童升上了经理,仍旧过着没有生活的生活。
但这一回,她已经不用秦畅提醒,早早地就开始考虑更高一层的晋升。反正对她来说也没有其他值得考虑的事情了。
级别越往上,竞争越激烈。分析师淘汰三分之一,经理淘汰一半,到了VP起码要淘汰掉80%的人,需要有更强的沟通和销售能力,去把控整个项目,统筹安排交易中每一步的执行。
那个时候,丁之童庆幸自己身在香港,做的是中国人的生意,带着他们去闯荡她熟悉的海外市场。身为一个留学生的劣势变成了优势,每一次这么想,她都觉得跟秦畅回来的决定非常正确,是出于职业发展上的考量,而不仅仅是为了逃避她留在纽约的那一段经历。
从经理到VP,再从升上董事,现在的她留在办公室里的时间有限,每天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去开会的路上——
跟潜在的客户开会,说服他们给她项目。
跟已有的客户开会,让他们给她更多的项目。
跟已经被说服的客户开会,和他们商量项目如何收费。
回来再跟手底下的VP和经理开会,讨论项目怎么进行。
总之,就是各种花式开会,还有各种擦屁股,而这所有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带交易进来。
没有交易,就没有收入。
就像上环街市卖豆苗、油麦菜、广东菜心的小贩,菜卖不掉就挣不到钱,还有人工、店租、存货损耗,每天眼睛睁开已经背上了债,压力可想而知。
而且,秦畅还对她说过,他们这一行挣钱的机会正在越变越少。交易流程变得越来越程序化,越来越多的步骤被外包出去,甚至被软件替代,团队需要的人势必越来越少,未来增长的空间也越来越有限。
而这种现象尤其体现在IPO和卖方并购交易上,因为很多工作都是走流程的,繁琐又不需要多少创造性。
就像十多年前,丁之童刚入行的时候,一宗卖方并购可能要给上百家潜在的买家寄送保密协议,全部都由人工完成,快速地找出适当的可比公司也需要丰富的经验,但现在这些步骤都只要一个客户关系管理系统就能完成了。
唯一剩下的一块高地是买方并购,因为去发现买家,了解他们的需求,找出匹配的公司,决定如何出价,怎么给offer,最后以什么样的方式促成交易,整个过程千变万化,其中需要更多思考、沟通、斡旋,必须有经验的banker全程参与。
正如秦畅最喜欢自比的房产中介,面对一个要卖房的客户,中介的价值不过就是谈个好价钱,把那套房子顺利出售,但如果面对的是一个手里有钱想要投资的买方,那最后实际发生的交易其实有一千种的可能。
丁之童早就感觉到了这种趋势的变化,这几年秦畅已经有意识地把工作的重点放到了买方交易上,这也就是为什么计划中“训练盒子”的项目虽然只是一笔体量不那么大的融资,却受到如此重视的原因。只可惜事情败在她手上,没谈成。
天黑下来,留在公司加班的大都是分析师和经理。既然想不出解决方案,丁之童也不耗着了,坐了一会儿回完邮件,就离开了办公室。
刚出电梯就收到一条微信,来自甘扬。这人看到了她通过好友的通知,发了来一张照片,看起来是他自己做的饭,问她:吃了吗?
这算早晚汇报吗?丁之童觉得好笑,搁下不理,还是照原计划去超市买了菜,又去茶餐厅点了外卖,两只手提着走回公寓。才刚进门,手机便在卫衣口袋里震动起来。只是一瞬间的反应,心跳飙上去。她以为又是甘扬,直到拿出来看清屏幕上的字,才知道是宋明媚。
丁之童接起来,开了免提,一边聊一边整理厨房。宋明媚正在等语琪兴趣班放学,说的也都是些泛泛的话题,直到那一阵寒暄过去,两边都短暂的静下来。
“有件事……”
“我昨天……见到甘扬了。”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但显然还是丁之童的消息比较劲爆,宋明媚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即刻追问:“甘扬?哪个甘扬?”
“还有哪个甘扬?”丁之童笑了一声反问。
“在哪儿看见的?”宋明媚饶有兴趣。
“国庆节那次回上海就见了,昨天他来了香港一趟。”丁之童索性都说了出来。
宋明媚问:“这人现在什么样啊?”
丁之童含糊其辞:“没变胖,头发也还在。”
宋明媚又问:“单身?”
丁之童答非所问:“为了公事来的。”
那边却是轻轻笑起来,说:“我要听所有细节,就现在。”
丁之童却突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用一句话总结:“我只是想跟他谈个项目,他跟我说从前。”
“什么从前啊?”宋明媚幽幽地问。
“就是跟我分手的理由啊,”丁之童平铺直叙,“他说那个时候他家里出了点事,欠了债,他要还钱。”
“欠了多少?”那边语气变了,收了笑。
“多少有关系吗?”丁之童反问。
“当然有。”宋明媚还是实际。
“很多。”丁之童回答,也很实际。
“还清了吗?”
“还清了,他现在是一家PE的有限合伙人。”
有那么一会儿,两边都没人讲话,宋明媚像是考虑了一下才又道:“其实,这理由还挺充分的。”
“怎么充分了?”丁之童不懂。
“丁之童,”宋明媚却连名带姓地叫她,“这些年,你应该也接触了不少做生意的人,欠债,破产限制消费,那种压力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承受的。”
“但他应该告诉我,让我自己做选择。”丁之童有些激动。
但宋明媚只是问:“如果告诉你,你会怎么选呢?”
丁之童语塞,如果甘扬当时说出来,她的选择是一定的,不可能有第二种。但那之后呢?他们会互相扶持,还是互相折磨,这种状态要持续多久,又有没有希望?人不可能预知未来,所以没人会知道。
她一意想下去,宋明媚那边却是笑了,又是一连串的问题:“你那时候有多省,你记得吗?你觉得当时的你真的可以吗?”
丁之童还是没出声,宋明媚说的这种欠债破产的人她的确见过几个。有的活得很好,反正只要自己不愁,愁的就是银行,同时打着五、六场官司,法院网站上一整页的执行记录。或者索性逃出去了,继续大手笔做着融资,问起来就是一定会还,下周回国。但也有的,就真是一夜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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