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李明强痛苦地摇摇头,深沉地对孟华说:“都交了吧,给李彬减点儿罪。”他又咬了咬牙,低沉而又有力地说:“孟华,记住,我们是中学同学,我还是孩子的干爸,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

大雪整整下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天放晴了,雪白的大地托起一轮红彤彤的太阳,蔚蓝的天空在地平线上扯起一条宽宽的红飘带,拽着太阳慢慢地向上攀升。

胡斌轻轻地推开18号病房的房门。李明强将自己的20号病房让给了肖明母亲和肖明媳妇后,这些天,就住在18号病房。胡斌说自己想办法,其实也就是钻进了郭燕的被窝,李明强知道和郭燕同屋的张晶休假回家了,却假装不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知道,胡斌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

胡斌看18号病房内的另外两位病人也没有起床,就轻轻地走到李明强的床前,推李明强一把。李明强睁开眼睛,用右手在脸上干洗一把,问:“天亮了?”

“太阳都出来了,空气格外地好。”胡斌笑着说。

“哦——这雨雪天睡得就是沉啊。”李明强用嘴角笑了笑,伸了个懒腰,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说,“真想再睡一会儿啊。”

“快起来锻炼吧,转一圈儿就该吃饭了。”

李明强没说话,轻轻地穿起衣服来。虽然那只残废的左手手指动弹不得,整个手硬得像块木板似的,但用它辅助右手,生活完全可以自理。

李明强穿好衣服,胡斌已经为他端起了脸盆。李明强随胡斌走出病房,伸出右手去接胡斌手中的脸盆,胡斌说:“我来吧。”

李明强从四十五度角的方向瞥了胡斌一眼,嘴角泛起了那种带有讽刺意味的微笑,转过头盯着胡斌说:“我没撤纱布的时候也没有让你这么伺候过呀,怎么这些天突然献起爱心来了?”

“我是怕出院了再没有机会伺候你了。”胡斌笑着说。

“真的?”李明强又用嘴角笑了笑说,“是怕我说你未婚同居吧?哈……”

“去你的,快洗。”胡斌推了李明强一把说。

李明强把脸盆放在洗手池上,回头看了看胡斌,笑着说:“我就要出院了,你还不抓紧一分钟,干它六十秒,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

“你,有没有正经,我是专门来陪你早锻炼的。”胡斌装作生气的样子说。

“陪我早锻炼?跟我住一个屋也没有这么积极呀?是怕人家看见你从单身女宿舍楼出来吧?”李明强笑着一连三问,问得胡斌脸红到了脖根儿。

胡斌上前一把拧开水龙头,那水“哗”地一下冲进李明强的脸盆,把牙缸给冲倒歪在盆中。他又急忙把牙缸拿出来,对李明强吼道:“快洗!”

李明强就用右手拿起毛巾,弯腰低头在脸上划拉起来。

“你也动动左手啊!”胡斌又在身后嚷。

“习惯了。”李明强笑笑,就用那硬得像木板似的左手辅助着右手洗了起来。

李明强随胡斌走出住院部的大门一看,嗬,昨晚的雪好大啊!地面、房屋、树木全都笼罩上了一层白茫茫的厚雪,在初升的太阳照射下,变成了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院子里,那些落光了叶子的树木上,挂满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银条儿,屋檐上挂的银条又粗又长,闪着亮光,上粗下细,就像一只只透亮的喇叭。

李明强指着那些银条儿问胡斌:“你们城里人把它叫什么?”

“叫冰凌啊!”胡斌不假思索地说。

“瞧,还不如我们农村的孩子想象力丰富。”李明强笑着说,“我们叫它喇叭筒。小时候,雪停了,整个山野银装素裹,全让大雪给盖住了。这是我们山村小孩儿最开心的时候,没有活儿干,就是疯玩儿。打雪仗是少不了的,你们城里的孩子也玩儿。我们农村的孩子没有玩具,就从树上、房上、岩石上掰下这冰凌条儿,当喇叭吹。”李明强说着,脸上放出了红光,仿佛回到了童年。忽然,他的脸又暗淡下来,低沉地说,“喇叭越吹越小,有的吹一会儿就断了。我们吹了多少这样的冰喇叭,可是至今多少人还没有拥有一个真正的喇叭,哪怕是个玩具喇叭也行。唉——”

“想玩儿,吃了饭我去买两把回来。”胡斌爽快地说。

李明强笑了笑,又叹口气说:“农村的孩子千千万,你买得起吗?”接着李明强又指着那屋檐上的冰凌条儿说,“这样的天气,房坡上的雪经太阳一晒,就会暗暗地融化,你看不见房檐滴水,若隔一阵子再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些冰凌条在慢慢地加长,没有冰凌条儿的地方也会长出来,不断增大,闪着银光,很美很美。”

李明强一边说一边屈着膝向前走,不知不觉走到一棵高大的松树下边,松树上挂满了短短的细细的银条儿和蓬松松沉甸甸的雪球儿,一阵风吹来,松树轻轻地摇了摇,那美丽的银条儿和雪球儿就簌簌落落地抖落下来,落在两人的头上,钻进两人的衣领内,两人紧跑两步,跳离树下。几只在雪地上啄食的麻雀“扑扑棱棱”地飞向空中,在小鸟的背后,从冬夏常青的松柏树上落下的那玉屑似的雪末儿随风飘扬,被清晨的阳光幻映出一道道五光十色的彩虹。

“哈……”李明强看到胡斌在掏自己衣领内的雪儿,开心地笑了,说:“别掏了,天然润肤品。”

“掏也白掏。”胡斌把双手一摊,说,“全化了。”

“哎,你看,这北京人爱鸟意识就是强了啊。这一大早儿,就有人在雪地里撒米喂鸟了。”李明强指着麻雀飞起的地方说。

胡斌伸长脖子看,那雪地上有一摊金黄色的小米。

“哎,怎么了,眼睛近视了?”李明强看胡斌的脖子伸得像只鹅,好奇地问。

“我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胡斌笑着说。

“米,小米,扫一眼就知道,笨。”李明强笑了,接着说,“也是,你哪能想到。哎,我告诉你,你小时候肯定没玩儿过。一下雪,我们就用一个大筛子,知道什么叫筛子吗?就是把玉米、小麦、豆子之类的粮食放进去,把土、沙和石子儿筛出去的那东西。”

“沙子?”

“不是沙子。沙子是方的,是用铁丝编的,专门筛土和筛砂用的。筛子是圆的,用竹子编的,是专门筛粮食的。”李明强连说带比画,说得胡斌似懂非懂。

“我们在雪地里用一根小棍儿支起筛子,在筛子下面放些谷子,用绳子拴住棍子躲在窑里,等麻雀钻到筛子下面吃谷子时,一拉绳子,筛子扣下来,有时一下儿就扣住十几只。这时,我们在筛子边上挖一个小洞,拿一个麻包或面袋罩在洞口,那麻雀就会一个接着一个地飞进袋子里。等麻雀都进了袋子,把袋子口一扎,在雪地里摔几下,麻雀就全不动了。再用稀泥把麻雀裹上,放在火里烧红,扔到雪地里放凉了,打开硬泥壳,麻雀的毛全裹在泥里煺掉了,光溜溜红丝丝热腾腾的熟麻雀,馋得你直流口水,一块一块地撕着吃那麻雀肉,可香了。”李明强一边说一边想,好像又回到了童年,在西流村的院子里抓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