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融化 4
那些花儿(4)
谢谢你的同意,丫头。
我跟你说谢谢,是不是很虚伪?
不,我是真诚的,我必须谢谢你。如果你不同意,这本小说到前面其实已经可以结束了。
我知道,这些写出来对你是不公平的,但你还是同意了。你淡淡地说:“如果一个完整的小庄需要一个完整的心路历程才能得到心灵的解脱,那么,丫头还算什么呢?我只有感动,没有别的。”
我拿着电话,鼻头一阵发酸,眼泪再次流下来。
你淡淡地说:“小庄是丫头的,丫头也是小庄的——所以,你写吧。”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表达我心中的感觉。我还能说什么呢?
你还是淡淡地说:“无论未来的丫头有没有小庄,只要小庄的心里有丫头就好——未来谁能说得清楚?只要小庄知道,丫头爱过他就好。”
我不能再控制自己,终于哭出了声音。我知道我这一生,不能再对不起你,哪怕一点儿,哪怕半点儿都不能。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与爱者,无忧亦无怖。”丫头,不要以为这是我写的,我很久都不碰格律诗词了,以前看的也差不多忘光了。其实这是一个读者看了我未完成的小说时写的一首诗,被我看到了。呵呵,确实是真理。
德国的法斯宾德前辈拍过一个电影,叫作《爱神比死神更冷酷》。那还是我在大学的电影赏析课上看的。那个时候我看的片子很多,加上自己狂看盗版碟,每年看的电影差不多在千部以上。你是知道我的,闲得发毛的时候我会以看碟打发时间,除了睡觉就是看碟,一天看八部以上,头都看大了、看毛了,很多电影都搅和到一起了。所以,大部分的电影情节我都记不得了。我看的德国电影不多,印象也不深。但是,我却一直记得《爱神比死神更冷酷》这个名字,或者说这个名字印在我的脑子里面了。
我终于摸到法斯宾德前辈的人生感悟了,爱神其实比死神更冷酷、更残忍——我们可以不怕死,但是我们不能不怕爱。我们又不得不死,因为是自然规律;我们也不得不爱,也因为是自然规律。所以,即便爱神比死神更冷酷,我们还是逃不掉其中的任何一个。两个我们都招惹不起,我们都逃避不了。
命——用我当兵的时候总结的话讲,就是命。我们只能认命。
呵呵,是不是有点儿唯心思想了?丫头,你知道我就是这个德性。
还是翻开你自己的小本本,那个粉色封皮的小本本,我知道你会一直带着,因为那是我送给你的为数不多的礼物之一。
翻到你记着“蒙太奇”种类和定义的那一页。我现在跟你说实话啊,当时那些定义其实是我胡诌的,不过虽然跟辞典上不一样,但我敢保证意思是对的。
蒙太奇分为两个大种类:叙事和抒情。
在叙事蒙太奇中,有两种蒙太奇是很相似的,即便是行家也容易搞混——就是“平行蒙太奇”和“交叉蒙太奇”。
呵呵,丫头,如果说我前面的叙事方法采用的是平行蒙太奇的话,后面的就进入了交叉蒙太奇。
因为,两种不同的回忆,两个过去时,产生了交叉。
还记得你第二次到我家吗?
第一次去我家,是去拿我给你买的那堆衣服。你在我的屋子里面转,还说:“真乱啊!跟狗窝一样!你真的当过兵吗?我怎么看不出来啊?”
我随便撂在桌子角落的中国陆军狼牙特种大队成立某周年的小纪念碑——就是那个三棱形刺刀状的透明纪念碑,底座上是狼牙标识和金黄色的“中国陆军狼牙特种大队成立某周年纪念”字样的小楷书,是来这个城市出差顺便看我的一个战友送我的。如果你仔细看当然会看清上面的小字,问题是你对军队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你只是随便看看:“什么啊这是?真脏啊!你也不擦擦?”
你赶紧放下它,吹吹手上的灰尘:“洗手间在哪儿?我去洗手!”
洗手间传出哗啦啦的水声,我看着那个被灰尘覆盖的纪念碑,傻了半天。很多往事差点闪出来,不过我马上又把它们压制下去了。那个东西我不是不想收起来,而是碰都不敢碰,所以就那么放着,不管它了。
当然,后来的后来,还是你给我收拾了。你拿起那个小纪念碑仔细地擦拭干净,然后摆在我的电脑旁边。你当然看见了狼牙标识和小字,但问题是你真的不注意,就算看见了“特种大队”四个字,你也不往脑子里面去。
我看着熟悉而陌生的你在我的屋子里面收拾着,虽然不熟练但是很利落(后来你熟练了)。你还不时地对正在码字的我抱怨几句:“呵呵,当兵的人!瞧你啊,真不知道你这个兵怎么当出来的?我们大学生军训的时候都比你现在强!你这个懒样子还能当兵?”
话里是有点儿怨气,但更多的是柔情的埋怨。我知道,我要真的规规矩矩的话,你来我家就不高兴了,你肯定会想:“又有谁来过了?”——呵呵,我说得对吗?傻丫头。
我的鼻头一阵发酸,我的心里一阵发怵。我当时就那么坐在电脑前,但是什么字都码不出来。我的脑子和眼前真的是一片空白。我不断地压制自己,只是你看不出来而已。
第一次去我家没过几天,你打我的电话,说自己在家待得无聊了。
其实我有你的电话,但我就是不给你打。我的心得是,对付你这种艺术学院的漂亮美眉,最忌讳的就是上赶着,因为上赶着的男人太多了,你们根本不稀罕。如果晾着你,你可能开始还觉得无所谓,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会想这个黑厮怎么了?是不是又换目标了?不行,不能这么便宜他!要让他知道本小姐的厉害!要让他吃不着葡萄还得惦记着!
于是你打了我的电话,我开车去接你。我在你家小区门口的一个僻静角落等你,打算长期抗战。结果没有想到的是,你居然早在那儿等着了,戴着水蓝色的小墨镜,手里拿着雪糕。
还记得你穿着什么吗?我估计你早就忘记了,但我记这个一向很准,不是我特别记住的,是陆军特种大队留给我的纪念——肉眼观察能力要达到的就是“过目不忘”,飞机舰船坦克车辆从我的视线中一滑过,它们的型号、迷彩花色,甚至是机尾上的小小编号,我都能下意识地记在自己的脑子里面。
你说,记住女孩穿什么还不容易吗?你们本身在大街上就是扎眼又靓丽的风景线,我能做到不注意吗?我要是一注意的话,难道不就是“过目不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