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 议事
猜忌既然无法避免,置身事外终究不是办法,那还不如叫彼此忌惮,或能相安无事。
韩谦态度转变过来,冯缭便与曾在赤山军及左广德军担任营指挥、副都将的窦荣,与韩东虎联络上后,先携带一批钱粮,赶往广德南面的浮玉山北麓山寨,与苏烈等暗中筹备起事的首领见面。
韩谦有接见起事首领的意愿,苏烈等起事首领,自然是想先见到韩谦再商议其他。
韩谦及百余扈随,不宜在茅山滞留的时间太久,最终选择见面的地点,是湖州与广德府相交、位于金钟岭、金鸡岭、悬脚岭三条界岭山东南麓支脉之间的四田墩。
四田墩最早乃是信昌侯李普率卫氏、柳氏等溧水世家宗兵及族人栖身之地。
等到广德军制置府正式设立之后,以信昌侯李普及宣州、京南世阀子弟为主所编的右广德军,主要驻扎在郎溪以西区域与安宁宫叛军对峙,溧水卫氏、柳氏等近两万妇孺,则都迁到更容易就粮的宣城等地逃避战难。
在等收复金陵之后,这些人也基本都迁回溧水县。
在广德军制置府正式设立好之后,由于四田墩的旧有势力被清除最干净,韩谦曾在四田墩及周边的山岭间新设十数乡寨,安置左广德军退下来的将卒及家小,但也恰是如此,四田墩受世家宗阀的反扑最为厉害。
不仅四田墩的旧田有人拿出旧地契、田契回来侵夺,甚至新开垦坡地梯田以及溪谷里的新田,也有一部分被安吉县强制收回充当公田,仅允许原先的田户租佃耕种,勒令交纳四五倍田税的租赋;同时在四田墩内部所开采的三座煤矿场、一座铁矿场,更是被安吉县强行征收为官产。
在世家反扑最疯狂的时候,整个广德府有近三千户人家田宅被侵夺,其中又有差不多超过四分之一集中在四田墩。
这还是直接被侵夺田宅、受迫害的户数。
心存不满、埋藏下反抗火种的人,更是不知凡几。
朝廷以为派陈景舟过来已经缓和了矛盾,却不知道炽烈的岩浆已经在地底沉默的燃烧起来,随时在等候一个更恰当的时机喷发出来,摧毁四周的一切。
位于界岭山脉东麓的悬脚岭古驿道,连接润州阳羡及湖州长兴两地的陆路通道,驿道以东山势依旧绵延不绝,直到延伸到太湖之滨。
地形算是悬脚岭东麓的这片山岭,峰岭谈不上多高,但岭险谷深,地形崎岖,只是当时为了方便收获太湖水域内的鱼虾,补充食物,还是硬生生开辟出几条小道以及五座以渔猎为生的村寨,安置进千余人丁。
韩谦很早就有计划安排一些老卒退出营伍,并非保存实力或者其他什么野心、意图,纯粹是当时十数二十万妇孺要安置下去,需要大量的精壮劳力参与各种重体力活的劳力。
会面的地点,位于其中一座叫丁家沟的村寨里。
韩谦登上村寨后的山峰,翠树浓荫下,露出土壤的山岩是褐红色的,又称赤岩峰,高逾四十余丈的东峰崖直临太湖水。
韩谦站在崖头,眺望浩浩荡荡的太湖水,湖中点点青峰林立,其间又分布一些渔村水寨,有些以捕渔为生,有些为船运为业,但也有一些亦商亦盗,只是大楚立国以来,一直都有加强对近在卧榻之侧的太湖盗进行严厉打击,水寨势力不比鄱阳湖里那么疯狂而已。
“韩东虎、苏烈他们过来了。”冯翊带着两名扈卫走过来,跟韩谦说道。
“行,我们过去。”韩谦说道。
这边地方狭窄,站不下太多人,前面林里有一座猎棚,稍加整理,可以用作议事的场地。
韩谦与奚荏、郭荣往前面的林子走过去。
孔熙荣、何柳锋带着人手,负责外围的警戒,冯缭、窦荣二人已经带着韩东虎、苏烈以及其他七名起事首领在猎棚前等候。
“大人……”
除韩东虎、苏烈外,其他七名起事首领,皆是从左广德军退下来的武官,看到韩谦,都激动得哽咽起来。
韩谦借婚约之事返回叙州,当时留在广德府的诸多军民,都差不多安排了出路,大规模的梯坡围湖开垦也进行得如火如荼,叙州匠工甚至留到次年的四月才最后一批撤出。
除开随韩谦迁往叙州的数千军民外,留下来的人照道理说已经跟叙州脱离了关系。
然而只要是人,总有依赖性。
特别世家反扑最凶狠的时候,那么多人无辜受株连入狱,惨遭酷刑、或死或残,那么多人安身立命的田宅被夺,迫于当时世家宗兵驻扎左右的禁军精锐,非敢起兵反抗,对朝廷、对世家心存滔天怨恨之时,又何尝没有被叙州抛弃的失落感?
“郭逍、郭全、周柱、林江、林胜……”
在那些从左广德军退下来、选择留在广德府安身落户的武官里,郭逍、周柱等七人,也都是骨干,因此才有可能以他们七人为首,与韩东虎、苏烈他们串连,准备起事——韩谦对他们都有印象,招呼他们进猎棚坐下来说话,不需要拘于礼数。
这七人满心激动,甚至都有些难以自抑,紧跟着韩谦走进矮小的猎棚,躬着身子,甘愿以这么别扭的姿势站在那里听韩谦训示。
苏烈有些犹豫、迟疑,跟着韩东虎走进猎棚,神色间也颇为不自然。
韩谦也不以为意,招呼苏烈与韩东虎坐到他身边来,问韩东虎道:“这位便是双刀苏爷?”
“在黔阳侯面前,苏烈乃无名小辈,不敢当此称谓。”苏烈心态再踞傲,也早听说过韩谦那近乎传奇的过往。
而不要说韩谦了,韩谦身边哪一个人说出去,声名不比他显赫十倍、百倍,韩谦下首的位子,哪里轮得到他去坐?
“苏首领莫要客气,坐下说话吧,要不然大家都这么弯着身子,腰可受不了。”窦荣笑道,推着他与韩东虎坐到韩谦身边去。
冯缭就杂在诸首领间,搬了只树墩子坐下。
冯缭、窦荣这几天,都跟韩东虎、苏烈他们在一起,对苏烈的心态更能准确把握一些。
苏烈刀术过人,在尚文盛身边多年,粗通文墨,也见识不凡,而跟他一起逃出尚家的逃奴,都是尚家的精锐家兵。
他们人多力强,与韩东虎互相扶助逃脱官府追捕,乃至被迫逃到浮玉山深处,以及前期纠集一部分受迫害的左广德军旧卒及家小落草为寇,他都占据相当主导的地位。
甚至与更多被夺田宅的左广德军旧卒进行串连,也是苏烈在积极推动,相比较之下,韩东虎则更担心诱发更大规模、更难收拾的变乱,态度相对要消极许多。
也就是说,在叙州正式介入之前,苏烈是事实上的起事首领。
现在叙州正式介入进来,以韩谦的影响力及声望,以及这么多旧人对韩谦、对原赤山军的感情跟牵扯,苏烈就相当于直接被边缘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