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4章 死之奢侈
麻秋听到这话,脸色陡然阴郁下来,上前一步怒喝道:“是谁纵容此贼于营内喧哗吵闹?速速将之擒下收监!”
主将发话,将士们不敢怠慢,很快便有一批亲兵涌出,将石木卑并其身边随员们控制起来引往一侧。石木卑受此遭遇,反应不免更加激烈,但他所在乃是邺地大本营,凭其人并身边几十名卒众,哪怕再怎么怨念滔天,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石木卑并其卒众虽然被逐出,但那充满愤怒斥骂国贼奸邪之声,隔了老远仍然依稀可闻。而麻秋此刻脸色更是阴郁如这昏暗天际,牙齿更是咬得咯咯作响。
他这几日与枋头谢艾的沟通,本是私底下的接触,心知肚明双方彼此都乏甚诚意,此事不会有什么结果,而且他也已经决定不再于此继续纠缠下去,准备在这两日的时间就彻底解决掉那一路奋武归师,因是也并没有知会麾下一众将士。
可是现在却出现石木卑此事,就连这个外来者都已经知晓,遑论镇中其他将领。麻秋此际已经能够感受到周遭将士们望向他的眼神都不乏怪异,心中不免更是叫苦,同时也隐隐有几分不满。
他并不知枋头的谢艾于镇中是个怎样的处境,但他镇守邺地、看似大权独揽,其实一直都不然,主上石虎某次甚至直言以告,邺地部伍当中就安插着他的耳目,以此来震慑麻秋。
麻秋对此既不敢反对,倒也并不觉得难以接受,毕竟他所在的位置实在太重要,如何能够取信主君也非常重要。
像这石木卑直冲主将宿营外吵闹喧哗,如果暗地里没有人指引,凭其区区一个襄国来人怎么可能做得到!归根到底,该是主上安插在镇中的耳目要借这石木卑的喧闹来逼迫自己表态究竟在搞些什么了。
关于这一点,麻秋早有预备,几次与谢艾书信往来的信件、甚至包括人员渠道都保留起来,就是为了事后应付主上的追究。可是现在经由石木卑一闹,他则不得不提前给部下众将们一个交代,否则军心或将动摇。
所以很快,麻秋便不顾天色,吩咐亲兵传告各军将主入此议事。而在等待众将入营之前,他还要追究一下这事如何泄出。
结果不问则已,一问则不免大吃一惊。原来枋头的谢艾,居然已经于昨夜亲临邺南的前线,并在不久之前派人直接于双方对峙的前线叫喊邀谈。
得知此事之后,麻秋不免又是震惊又是恼怒,更觉得谢艾其人狡诈至极、人品低劣,令人防不胜防。其人如此行事,大概就是要诱他发声,之后以此动摇邺地军心。
激怒之下,麻秋直接再下命令,诸将汇集后不必入营,随他直往前线战场,同时后营集结人马先遣五千众向邺北而去,准备歼灭那一路晋军军众。千言万语,不如一行,他虽然慎重于开战,但也绝不畏战,敌人手段低劣至斯,他相信事后主上也能认同他的决定。
黎明时分,麻秋率领营内精锐并各部将领抵达于枋头交临的前线,他向栅栏沟堑外的原野上一望,心情更是恼怒,只见诸多晋军卒众散立于郊野,还在一遍遍的呼喊让麻秋上前商讨谈和事宜。
至于对面主将谢艾的旗帜仪仗,也都摆设在距离前线不远的位置上,麻秋见状后忍不住问向前线兵卒:“敌军将主谢艾果真在此?”
得到兵卒肯定的回答后,麻秋心中不免又是疑窦丛生,搞不明白谢艾究竟意图何在,若只是为了泄露机密、动摇己方军心,何至于亲自出面且做到这一步?
对面仍是喊话不断,讥笑麻秋胆怯不敢出见,因此嘘声连连。麻秋久经阵仗,自然不会为此所动,但实在心中太多疑窦,更兼也想直接面斥谢艾无耻。于是他便喝令兵士上前应答,商讨如何见面。
不久之后,双方达成共识,彼此主将各取百人护从,上船于双方阵线中间的一处河湾会面,一旦哪一方有异动,谈话即刻中止。
如是一番交涉下来,时间已经到了日中,麻秋告令众将在他归来之前不可擅动,但也不可放松警惕,要时刻待战,这才率众赶往交涉地点。
当麻秋到来的时候,谢艾的座船早已经停在河湾处,此处水道开阔,水流也不湍急,双方彼此能够看见,虽然仍不及面对面的便利,但也总算能得于及时的应答。
到达这里后,麻秋已经按捺不住,先使兵众喊话道:“谢士欣果然奸诈无耻,你我都知,谈和云云只是虚辞,也绝无可能。你使此小计,难道还想撼我军心?徒增人笑罢了!”
对面的谢艾并无隐藏身形的意思,麻秋甚至可以直接看到他躬身授言的画面,不多久对面兵卒便上前转述谢艾所言:“麻将军何以如此孤高绝情,你或不具诚意,不代表谢某也无?世事概由人谋,哪有什么绝无可能的道理。我今次所以亲自入此,当中宣说此事,就是在表露我的诚意,以示绝非暗室奸谋。无论麻将军你持姿态如何,我何谈之意诚挚,止戈坐论,各诉所求,为双方甲士性命以计,将军又何必衰言笃定?”
听到对面这回答,麻秋是真的有些迷茫了,片刻后他才又使人道:“彼此为战数年,在此之前,我是素来钦佩谢某才略器具,虽作裂目之争,但也无碍崇敬之情。但经此之后,谢某所为种种,实在低劣。彼此各负君王恩用,生死搏技而已,岂能以私念为暗合之阴谋!”
对面的谢艾对此却不恼怒,再次使人答道:“两师交战,或攻或息,都是寻常,又怎么能冠以私念。至于麻秋,言则忠勇慷慨,实则怯乏担当,南北当下势力如何,麻秋难道不知?你若不知,又何必求我方交出你主子息亲眷、交出新得冀南之土,乃至于退兵枋头。你是心知肚明,凡此种种所求,概非对战能够争得,即便妄动战端,无非沙场再添万千亡魂而已。”
“麻秋此人,色厉内荏,所以不愿深谈求和,无非怯于你主季龙穷究问责,势位难固而已。明知已是不可战胜之势,仍要强求于一战,无非是以麾下万千将曲捐身以固己位罢了。既然如此,不妨来战,若你方所求种种能有一得,则谢某自裁以谢天下,绝不偷生!自古艰难,一死而已,我俯受大将军恩重如山,凡有所用,视死如归。若非历事求于周全,何必受你胡丑刁竖为难!”
此言经由兵卒转述传来,不独麻秋脸色难看,就连其他问询后的将领们脸上神态也都转为复杂起来,若有所思的望向将主麻秋。
麻秋心中叫苦,他是没想到谢艾除了亲自出面之外,更将双方此前所谈细节一并披露出来。
老实说,就算谢某人仍然全无诚意,还是动摇羯军军心的手段之内,但能以枋头主帅之尊位而做到这一步,麻秋就算是栽了也并不冤枉,因为这可以说是谢艾用其毕身信誉声名作为赌注,即便成于此功,及后其狡诈种种也必为天下所知,为后世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