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分化中的士林

是时,陆谦已返回益都。其外出巡视数州之地,一是看秋粮如何,二是看州县乡之官吏。如今都已经尽在眼中也。

而后回转益都,便是要引兵开战。他要引一支兵马,要再临那大名府。

谁叫那田虎那厮已陷入危机,其派人与谍报司联络,愿献钱财百万贯,请求陆谦看在昔日江湖同道的情分上,撘一把手,救他一救。那先就送来了金银珠宝三十万贯。

这笔钱财陆谦自然笑纳了。

且于情于理,他也都要拉田虎一把,纵使双方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大半年时间,正是有田虎、王庆的牵制,才给齐鲁带来宝贵的和平时间。叫他有时间有空闲来扎实根基,陆谦才不会说那百万贯钱亦是一重要原因。

从济州至大名府只是百五十里路,大军杀入河北,易如反掌,却必然可调动张所、童贯乃至种师道的西军。因为他们短不能坐视大名府沦陷。

如此就给了田虎回旋的一地,这厮在河北多坚持一日,那就是对陆谦的一份贡献。

……

益都城北,天禄阁所在。此地原本是益都城内的贫民区,多是穷苦百姓所居之处。然自从天禄阁建起开馆后,那便陡然为城北擦上了一层金粉。无数士子往来与此处,休闲玩乐且不去提,只吃喝住行四字就为城北带来了巨大好处。

而去年年底全城整顿后,城北的卫生环境亦大为改善,不仅街道水渠得以修缮,那地势低洼处亦或铺垫抬高,或就势挖掘池塘,修建成湖,叫本处环境焕然一新。

在池塘边载上垂柳,放置石桌石凳,或是探出两丈远,与水中盖有小亭长廊,叫那城内平民士子,闲暇之时纷纷爱来此闲坐。

这种构思是一个后世人在城市规划实施时的本能,绿化、环境,那都已刻进21世纪人的大脑中了,但眼下时代人却都以为乃善政也。

要知道,就是那天禄阁的最终落脚,都是他定在的北城。否则,现下人就可以看到国子监不远处,耸立起的那热闹非凡的图书馆了。

“早前听刘兄说起此书阁,黄中还不曾相信,今日一见,果然眼界大开。”宇文黄中手里把玩着一卷犹自散发着油墨气息的《世界地理图志》,说着。此书叫他一见倾心,只看总纲与那乾坤地舆图,就叫他大开眼界。但比之更叫人惊奇的是天禄阁。错不是他亲眼所见,真很难想象天禄阁会是如此广大。内中人头攒动,又有那般多士子书生。

刘旦颇只得的一笑。好友的夸赞叫他与有荣焉。谁叫他是齐鲁人呢,更是籍贯青州。

宇文黄中则回望着身后方向,双目中神光闪烁。

此处天禄阁只占地怕就有上百亩多,分前中后三重。前者便是他现在所居之地,既有可容纳数百人的大厅堂,也有如现下这包间一样的临水文阁,其中的区别只在于前者是免费,后者是收费。可前者噤声慎言,后者却可畅所欲言,甚至还能叫来酒菜,除了无有丝竹嫚歌之声,则士大夫索取尽在也。

中重便是储书楼,经史子集,金石之学,兵武医术,奇谈怪论,应有尽有也。其藏书恐是有数百万部。据说其内多是梁山军攻伐地方之所得。比如那东京与南京。内中亦有座椅,只是不得有半点杂声。

宇文黄中步入期间,只若是进了紫宸殿上,那浑身都能感觉到一种压力,不敢高声言语,如何有此时的自在。

而后重便是此间警卫仆人之住处。前者多有伤残者,当是梁山军旧日之军士,后者据他所见,者多是年少也。听闻梁山军麾下有一童子军,想来必是出于其中优异者。

刘旦脸上闪过一抹复杂情绪,转而归于平静的说:“此皆齐王之善政也。以其之能,做到如此,并不令人惊讶。”

他们面前,占地近十亩的池塘水面上,只有零星败落残余的荷叶,但看着它,刘旦却总似能回想起夏季里荷花盛开的模。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只这句诗便叫人回味无穷。他也最喜爱夏季里来此,临水诵读,池塘上碧叶红花,香气清雅,亦观赏悦目,处身其中只觉已是雅致脱俗也。

“齐王?你对他称呼,倒是改的很快。如何的忽对此子大有改观?”宇文黄中转过脸,审视打量同伴。

刘旦一笑,看穿了宇文黄中心思:“你不也对他有些佩服吗?昨天不知是谁说,此人实是有些本事。”宇文黄中从河洛步入齐鲁,见过赵宋治下京畿道各州县离乱败坏,亦见过陆谦治下京东之地的安定富足,赵宋比之齐鲁实叫人瞧不上眼。

“刘兄啊,我可从未否认过此子之能。短短数年,白手起家,便有了今日之基业,翻看古今青史亦难找一例。只不过,某却一直都不甚喜欢他罢了。”毕竟他宇文黄中乃赵宋堂堂进士出身也,且于他一恩公还死在梁山军手中。

靠坐在背椅上,后者盖垫柔软暖和,却又不是皮革,叫他惊奇不已,更令他感觉甚是舒服。宇文黄中索性闭上双眸,幽幽叹的说着:“你说我执拗也罢,说我记仇也罢,这些我皆认了。然刘相公于我有大恩德,他们父子殉死东京,此仇我断难忘怀。”

“且你以为他立下这天禄阁便是真的重文教?君不看那正堂两块匾额所提之字么?功到成处,便是有德;事到济处,便是有理。一力事功,主张功利,不兴德教,非真儒也……他明面之举是有助文教,实则,只是划出范畴,叫我等读书人尽钻入其中也。但凡有超乎范畴之人,便是纵有经天纬地之才,恐也不得其用。这浩荡天禄阁,可真是天家俸禄之地也。”

文人就是文人,宇文黄中前一刻还尽是夸奖,但下一刻就能来全盘否定。将这一文德盛世斥成了沾满铜臭味道的功名利禄。

闻此话,一旁的刘旦亦是无言,宇文黄中察觉到的,他又岂会不知?可天下事就是如此。当年汉初时分,天下政治皆持黄老之学,那儒法之徒不也就纷纷披着一层黄老之士的外衣入朝为官么?待到儒家独大时候,那黄老、法家之徒又纷纷穿起儒衫来祈求为官。

这中国各家学派从诞生之日起,便是以‘治天下’为最终目的的。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千百年前也多是如此。

否则天下便不会有什么‘医儒不分家’,什么儒商,儒将之类的了。

“宇文兄,你乃聪慧之人,何以因小失大?齐王有大才,居于此地,你我只需等待时机,就必有一展抱负之时。”刘旦的目光幽幽注视着水面,许久才说:“这里的情形你都仔细看了,齐王负有大气数也。纵使一时有所偏向,只要众正盈朝,何以不能叫那大势转动?昔年武曌亦牝鸡司晨,然终能复子明辟,其中岂无有一干忠贞志士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