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治大国如烹小鲜(第2/2页)
所以就目前状况而言,这两个派别尚能协作无间,但随着局势逐渐稳定下来,更多世家靠拢儒臣派,更多故晋小吏靠拢吏僚派之后,又会将政局导向何方,那就谁都看不清了。
不过裴该对此还是有所警惕的,他防微杜渐的应对之策,就是要逐渐削弱双方的力量,再利用科举制引入更多人才来加以平衡。其实枢密省之设,也同样是平衡儒臣、吏僚的一种手段。
汉初诸吕乱政,之所以失败,为有周勃在也。只要运用得当,则军功贵族不但不会干政擅权,反倒能够成为稳定朝局的一支奇兵。不过旧关中军诸将因枢密省之设,认定了天子重视武人,唯有陶士行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他曾经在给儿子陶瞻的信中写道:
“或谓晋乱之时,武夫跋扈,劝天子勿置枢密,可稍稍制约武人。然我以为,天子置枢密,非重武也,实限武也。古来出将而得入相,今我虽以枢使身份列名宰相,于政事堂中却为文臣所环绕,对政事几无置喙处。由此既加军衔,则与文政无涉,武夫势不能再干政也,前汉大司马大将军之任,无可复见。
“是以奉劝吾儿,早卸都督之任,唯取刺史、太守之职。否则如前汉公孙贺之后,武夫安得再有宰相之份啊?”
裴该的这份心思,其实从未对人明言过——即便是皇后荀氏——唯有裴文冀和陶士行等寥寥数人,能够从蛛丝马迹中窥见一斑。不过他在官吏选拔和任用上,以太学作为从九品制到科举制之间的跳板,这种想法,明晰的人就很多了。
关中曾开科举,但是规模不大,既已改朝换代,他就打算行之于全国,却遭到了儒臣们的一致反对。于是裴该重兴太学,暂时以太学的毕业考试,部分代替旧时的九品制和察举制——太学是只看学问,而不论门第,皆可入学的,而且管食宿,这套规章制度还是董老夫子昔日所创设。
长安新城遥遥无期,裴该估摸着即便天下大定了,也还得隔几年才有望还迁关中去,所以无论文校还是武校,全都自长安迁来洛阳——长安学校仍然保留,作为太学的分校,且将来二都并立,洛阳分校也将继续存在下去。
董景道已经快七十岁了,健康状况也不是很好,裴该特许他在身体允可的情况下,再自关中赴洛——这一等就等到了三月份。当听说董老夫子即将抵达的时候,裴该就打算亲往相迎,却遭到了宰相们的劝阻,说唯大将班师,天子才可郊迎,老校长虽然年高德劭,却还不到劳动天子的地步——
“以宰相出迎,以示朝廷重儒,足矣。”
就是这“以示朝廷重儒”几个字,最终使得裴该打消了亲迎的念头。实话说他对传统儒学并不感冒,仅仅因为这时代还没有其他足以与儒家相拮抗的学术体系,这才不得不表面上装模作样行周礼,用儒政。且董景道之所以得宠,仅仅因为属于郑学,跟晋代主流的王学不对付罢了。
从郑学到王学再到玄学,就学问而言是发展,是进步,但对国家社稷的正面影响,则正好反转过来。所以裴该何所爱于董景道啊?为郑学也;他又何所爱于郑学啊?在理论上方便改造,而在运用上还不至于太过糟糕罢了。
既然如此,则不便亲迎董文博老先生,免得他变成第二个董仲舒,其思想反过来再钳制社会的开放性,甚至于阻挠社会的发展。
老子云:“治大国如烹小鲜。”裴该自从坐上了皇帝的宝座,于施政更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于改革也不敢再如从前那般,尽可能地放开手脚了,他希望能够在保证社会安定的前提下,逐渐地用天子的诏命来引导舆论,进而影响朝局,而不象历史上那些暴君似的,近乎以一人独治天下。即便真是远见卓识,倘若准备不足,施行操切,等到发现问题了再朝令夕改,那就变成王莽啦。
所以包括产业方面的新想法,裴该都先把皇庄当作试验田。
皇庄这个名词始于明代,但事实上自古以来,皇家即拥有部分山林池泽的所有权,收入不入国家府库——当然啦,秦汉以降的九卿制多由君主私属转化而来,本来皇家的和国家的,就区分得不是很清楚。
裴该明确家、国之别后,以皇后、太子的汤沐邑为名,接收了洛中内外和河东的十几处庄园——多半是抄没的罪臣家产——统一归少府管理。少府设卿、丞,前者由士人担任,负责皇家产业的经营和财税的出入,后者由宦官充任,负责宫廷事务的日常管理。首任少府就是才刚从江南逃过来的裴常——其父裴嗣则只领了一个微阳县侯的爵位,志得意满,安享晚年去了。
举凡新农具、新耕法,乃至新的农业协作方式的试行,新品种甚至新物种的试种、试育,新商品的制造和流通,裴该都利用闲暇时指导裴常等人,并要求他们大胆去做试验,若有成效,便可推广。即便试验失败了——那可能性是相当大的——也不过皇家短少了一部分收入而已,在裴该看来,自己如今的日常供奉已经算是很俭省了,即便把内库全都填了皇庄的缺口,也不至于吃糠咽菜,要被迫额外向国库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