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二章 半岁荏苒弊邑治(二)
两人说说笑笑继续向前,快要抵达沛郭的时候,便已不再是两人。
从两个变为四五个再变为二三十个,结伴而行。
远远地还没有看清楚那些新建造的房屋,就先听到了一阵喧闹声,不知道谁家的公牛趁着春日的暖,趴在了母牛的背后,旁边围着一群人在那笑。
“趴上去诶,再不趴上去可是要把你赶到架子上了!”
“适可不管你是牛还是马,让他看到你不趴,他非要给你上刑不可……不配也得配。”
“你可别学大黄,长得那么大,女牛抗不住,次次配种都要上架子。墨翟先生做的木架子可是结实呢……”
不少人在那围观,揶揄几句,发出阵阵笑声。
远处立着一个木头架子,上面绑着一头壮硕无比的大牛。公牛太大而母牛太小,因而弄出了这样一个像是刑具一样的东西。
商人心说,这墨者管的可真多,连牛交合的小事也管。
一群人的哄笑声中,那头不怎么硕大的公牛也不顾及旁边好多人,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哞哞地叫了几声。
可看看架子上绑的壮硕无比的大黄,叫了两声便灰溜溜地被赶走了。
苇看的心热,心道这样一来,明年又会有一头小牛了。只可惜不是那头最壮硕的公牛配的,只怕未必最好。
牛生出来,也不是他的,可是终究是沛县的、是墨者的,是想着利天下之人的。
看热闹的人群也不散去,谈论着各个村社明年谁又能得到一头牛马,互相之间打着招呼,或有不认识的便说自己是哪一乡哪一亭的。
苇也凑过去,闲聊了几句。
这和他无关,但他喜欢这种期盼未来美好的对话,因为他这一年多也常幻想,而且居然敢想了。
“今日人可是不少啊。五乡十八亭的人都派人来了?”
“马上麦收,墨者们要教垛麦垛,防止过一阵的雨。”
“是哦是哦,原来收麦的时节都是秋里了,哪有雨?这要是学不会,可就要全生了芽了,只能贱卖给酒坊了。”
“上回高孙子和适在这里因为酒坊事在台上相辩,到底还是适胜了。高孙子的话我听不太懂,可适的话却能听懂,到头来墨者也多同意他的话。”
旁边人嘲笑道:“你听懂什么了?你听懂了倒是给我们讲清楚啊,还是学学怎么垛麦子吧。”
一时哄然大笑,苇心说,垛麦子的办法我在商丘的时候就学会了,我倒是不用学了。
心里隐隐有些自得,又问道:“今日沛郭乡的人怎么这么多?都是来学垛麦子的?”
旁边几个人道:“这倒不是,亭里去几个人学就好。今日是来抽取本乡各亭用磨坊的先后的。”
“是啊,吃过麦粉了,都想着收了麦吃麦粉,谁还想吃蒸麦呢?今日便要抽竹签长短,挨个向后轮。那边太乱,我们亭的人先在外面等着。”
“家里孩子也盼着再吃油炸的天梯,只好换了麦粉去买一些。今年村社的田,用了墨者教的发酵的粪肥,看起来就比那些没用的多。明年都用这办法。鸡豚狗彘牛马再多些粪,再有那些亩产数石的种子,地有的是,只要有力气,税赋不改,这乐土啊我看也快。”
苇想了想,笑道:“这倒也是。任谁吃了麦粉之后,也不愿意再吃蒸麦。一年前可是没这样的恼人事,还要争抢磨坊的先后。”
旁边众人都笑,又想到麦粉的细腻,便想到了墨者的好处,一个个又说了许多别的事。
可不管谈什么,似乎都少了不了墨者。
那跟在苇后面的商人暗道:“倒是奇怪,这种事何必抽签?随意选一个人分出来叫亭长知会下去不就好?墨者做事,有时候可有些蠢笨。”
他正琢磨着,就听着远处一人拿着一个仿佛牵牛花一样的古怪陶器笼在嘴上喊道:“萧草亭的!萧草亭的!去抽磨坊的顺序了。”
这边正说话几人纷纷回应着,便朝那边挤过去。
除了这里的人,沛郭道路之间还聚集着不少类似的人,与别处的那些农夫不同,一个个脸上满漾着笑容。
整个沛郭之内看起来都是乱哄哄的,但经常有穿戴皮甲手持长戈的乡民巡视,虽然乱却也没人敢于借机生事。
远处立着几根木头,上面挂着二十多个烤干的死人。
有些显然已经挂了半年,还有一些则显然是最近才挂上的,随风一吹来回摇摆,旁边人却都不当回事。
商人有心再看看,就问苇道:“你不去送粪硝吗?我与你同去,想要买一些种子。”
苇一听更无怀疑,常有人来此买那些新谷的种子,擦擦汗道:“明日中午交割,此时那里正忙做别的事,先找地方睡下,吃些东西。你既是第一次来沛郭,怕是也不懂这里规矩,且跟我走。”
“买谷种要到初十,沛县府新建,人手也不足,不是每天都可以的。”
商人连忙道:“如此多谢。”
苇推着墨者,绕开这里乱哄哄的人群,朝着一间大泥屋走去。
里面人也不少,几个人正在那分里面的麦草,地上铺着木头隔开潮湿的地面,显然是一处睡觉的地方。
苇解释道:“各亭都有,若是赶路就在这里休一夜。里面的麦草不能随意动,想要自己造饭就去外面拾柴,想去外面吃也有。”
商人打量了一番苇,看他身上似乎并没有什么饭团粟米,车上也没带陶罐。苇挠头笑道:“难得来一次沛郭,便吃些好的。不值几个钱,马上就要收麦,又要再种菽豆,一年作两年用,税又不加,偶时吃一次。”
商人也道:“早就听闻墨者有麦粉、油条、天梯、豆浆之类的食物,确是要吃一吃。”
两人选了一处睡觉的地方,把上面的木牌插好,从旁边抱来一些晚上睡觉用的麦秸草。
又出了门,将墨车推到一处空地,那里已经停了不少的墨车、双辕的马车或是牛车。
一个老鳏夫坐在那一旁,苇将墨车停在一处有芦苇席的阴凉处只怕下雨,去老鳏夫那领了半个合契。
老鳏夫递过半张写着商人看来古怪符号的合契道:“莫要丢失,丢失可领不回。也不要闹事,旁边的甲士抓这个可是严,昨天刚有人被抽了二十鞭子。”
苇笑着接过,心说挨抽的肯定都是少来这里的,规矩可严。
将那半个合契仔细收好,又朝北走了大约二百步,远远地边听到一阵叫喊声,还飘来阵阵香味。
一间泥土屋,前面也是一个支起的芦苇席,旁边几个大陶缸中烧着滚沸的水,一个正在那拉动皮橐的帮工赤着上身,满头是汗。
苇指着那个满头是汗的帮工小声道:“巫祝徒众,在这受役呢,这些做饭食生意的最盼着有人犯错,要不然如今都忙着种田,若不犯错谁人来做这样的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