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欲谋旧地重兴兵(下)
秉常百无聊赖,事关国政的对话他根本插不上嘴,也没人会问他的意见,只是他越听心头火气就越大。
十五岁的西夏国主有着少年人都有的自信,总想着要证明自己已经成人,而不用再听从长辈们的教训。满腔的雄心壮志,恨不得今天就掌控国政,然后指挥国中数十万大军,再来几个好水川之役,将咄咄逼人的宋军打得三十年不敢北望。
可眼下在他面前的母后、舅父,乃至一干重臣,面对咄咄逼人的宋人,近在眼前的战争,竟然都是畏畏缩缩,全然没有太祖【李继迁】、景宗【李元昊】当年横扫六合的豪气。
执掌西夏军国大政的太后、宰相、枢密使,以及一众重臣们聚在一起商议了半日,也没有讨论出个结果。唯一确定下来的,就是增加罗兀城中的守军,以及加强横山北麓银、夏二州的防备。同时还要盯着兰州,防着禹臧花麻突然叛离,让人措手不及。
只是这个决定,与前一日、再前一日,乃至一个多月下来的多次商议的结果,根本没有什么两样,做了等于没做。
脚步重重走过后宫的回廊,靴底踏着地板,咚咚地响着,如同战鼓,在诉说着秉常心中的愤怒。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换做是太祖、景宗,遇上宋人敢打横山的主意,不论真假与否,都会立刻跳上马,带着身边的御围六班和环卫铁骑向南冲去,同时吹起号角,召集国中健儿。等到了横山,就是十数万兵马如洪水破堤一般地冲进宋境,杀个血流成河!
在秉常自幼听闻的故事中,他先祖就是这般的英雄豪杰。
可惜自己连在朝堂上说话的分量都没有,秉常心情郁闷地往寝宫中来。西夏宫廷一切都是学着汉人的制度,主殿名为紫宸,连护卫都叫做班直,至于寝宫的名字,也同样是仿效而来,叫做福宁殿。
“臣妾拜见官家。”到了殿前,一名衣着华贵的少女,就领着宫人出殿相迎。
秉常喜欢汉人的物件,丝绸、瓷器,还有诗词文章,当然,也包括了称呼。他不喜欢满是胡风的“兀卒”,而喜欢让宫人称呼他官家,就跟几千里外的开封皇城中,那一个个身穿绫罗绸缎的内侍宫女,称呼汉家天子时所用的称谓一样。
迎出殿来的少女,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比起秉常要年长一点。双眼因为过于细长,看起来显得有点阴险,还算耐看的相貌,也因此而变得有几分慑人。
秉常上前搀扶起她,一起往殿中走去:“怎么到福宁殿来了?”
“听说南人有意攻打大夏,就过来问一问。”
虽然穿着汉家女子的罗裙,出来迎接秉常的王后耶律氏,但还是不脱契丹儿女的直爽。身为王后,耶律氏有着自己的寝宫,但她既然嫁过来了,并没有在自己的寝殿做个摆设的想法,而是着意亲近小了一岁的夫婿。
虽然耶律氏只不过是个宗女,没有魏王耶律乙辛的推荐,她与契丹皇室的关系也就仅仅沾上一点边而已,但她现在的身份却是实打实的帝女,得到大辽皇帝耶律洪基认可和册封的仁寿公主。
转进秉常日常起居的偏殿,耶律氏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和官家有话说。”
只吩咐了一声,殿中的宫女内侍立刻都顺服地退了出去。
原本在福宁殿中服侍的宫人,都是梁氏所安排,逐日向梁氏通报秉常的日常起居。不过当耶律氏嫁过来之后,没几日就找了个借口杖杀了数名太过“忠勤”的宫女,自此就再没有人敢于违背她的吩咐。就连梁太后本人,也不愿因细故而与她这位背景深厚的儿媳妇为敌,只能让自己安排的人手更加小心地行事。
……
隔着千里横山,宋夏两边都开始了整军备战的进程。
只是宋人这一边,还要提防着北方的契丹——西贼只是边患,北虏若是来了,大宋则有灭国之危。
所以赵顼每隔数日,就要问着韩冈板甲如何如何,尽管军器监原本就是逐日上报监中的生产情况,但他还是要问。这也是心急之故。
战争迫在眉睫,可战场虽然在西北,但胜负的关键却有很大一部分放在河北。为了加快河北禁军尽数换装铁甲的计划,赵顼已经不止一次催促韩冈,要尽速准备好至少四万副铁甲,以便给河北北方的高阳关、定州两个经略安抚司路的禁军,补齐不足铁甲数额——在板甲出来之前,两路禁军的铁甲率也只有五成而已,但这个比例,已经是证明了朝廷有多看重河北防线。无论党项、契丹,有甲的最多四分之一而已,而铁甲更是不到一成。
不过韩冈不仅仅是甲胄方面的工作要操心。各种兵械、城防用具,都要由军器监来生产。最近因为在城外设窑炼焦,焦炭有了,而煤焦油也有不少。如今正在监中的作坊里看看能不能制成猛火油。当然,更为重要的还是炼铁,他现在正在打报告,要河北或是京东,运送一批铁矿石过来,而不是过去的生铁锭。
过去宋廷一直在鼓励天下军民发明堪用的军器,因此而得到的神臂弓,如今已经是宋军倚仗来压倒西北二虏的利器。而在韩冈做了判军器监之后,更加鼓励监中的发明创造。而且也不再急功近利地偏重军器,而是更注重对于工具的改进和发明。尽管如今监中工匠们的精力,尚都放在锻锤和水车、风车上,但韩冈相信,也许再过一段时间之后,就能看到机床的出现。
“听说罗兀城又多了一千五的铁鹞子。”
这段时间,王雱与韩冈来往得越来越多,隔三岔五就来找他说话。王安石的长子一贯的心高气傲、目无余子,眼中从无那等庸碌之辈——他的名声,其实有三成是他恶劣人缘给败坏的。但对上才智、功业都不输于他的韩冈,王雱倒是有着惺惺相惜的感觉。只是今天关于横山的话题,有一半是代替王安石来咨询。
“加上之前的驻军,西贼放在罗兀城里的就足五千马步军了。”韩冈咂咂嘴,呵呵笑了起来:“亏他们养得起。”
“养不起也得养。”王雱冷哼一声,反问道,“难道还敢就此放弃不成?”
“说不定西贼会一路退到兴庆府。坚壁清野、诱敌深入,最后来个关门打……”韩冈抿了抿嘴,没把最后一个字说出来。
“看来玉昆你也不是什么都敢说嘛……”王雱顿时哈哈大笑,“可惜西贼绝不会这么大方。他们若是放弃银夏,官军正好占下来。至于兴灵,上上下下都没做好准备,粮秣不及,兵力一时难以调集,怎么敢过瀚海去。换做是准备克复兴灵、剿平西虏的灭国之战,那时倒是要担心西贼会这么做了。”
种谔当年一见罗兀城要弃守,就立刻在横山中大开杀戒,无定河一带的大小蕃部少说也给灭了几十家,再加上围攻罗兀城时,梁乙埋也同样为了获得了足够的粮草,而大肆压榨横山蕃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