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梳理(十四)

“站住!”一支长枪横在丁兆兰的面前,“不许再往前了!”

正是正午的时候,天顶上一轮烈日直射而下。地面干裂,杨柳欲枯,丁兆兰听到消息后嫌租马租车反而耽搁时间,就一路赶过来,走了两里多路,已经是七窍生烟,口中冒火,眯起眼看着身前拿着长枪拦住去路的士兵。

一身装束是标准的巡卒,军巡院中的最底层。

捕快通常随身配着铁尺,偶尔会带着佩刀,军巡院巡卒的随身武器则是燧发长枪,通常子弹不随身,但刺刀总会插上。至于行人司,都是密探,不带武器。

这位士兵,手里的长枪把刺刀插上了,一板一眼地拦在丁兆兰的面前,年轻的脸庞还带着稚气,嘴唇上有着绒绒短须,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

丁兆兰眯起眼睛的时候,眼神就有些危险,年轻士兵十分敏锐地感觉到了,陡然抓紧长枪,枪托一摆,枪刺从横到竖,对准丁兆兰的眉心,紧张地问,“你想做什么?!”

丁兆兰哭笑不得,耐下性子,和气地说道,“小哥,帮忙让一让,俺有事要过去。”

年轻人依然警惕,枪尖分毫不动地对准丁兆兰,“前面有案子,我们都头说了,是过路的就绕路,是记者就去府衙,是看热闹的就回去看你娘的逼!”

一只手从年轻人的背后伸过来,一巴掌糊在他脸上,用力一拨,把年轻人摔到一边去。

“一边去,眼睛长哪里去了?连前两天喝口水就破了灭门案的小乙哥都不认识?”

新出现在丁兆兰眼前的又是一个军汉,手臂上配着袖标上绣着两道竖杠,说明比那年轻人要高上两级。

军汉年纪比年轻人大不少,身材也要大一圈,留了一副长髯,威武堂堂。只是现在满脸堆笑,笑起来时,连眼角的纹路透着精明厉害,怎么看怎么假。

丁兆兰见到他,向一边撇了撇嘴,叹了一口气,“就知道是你。别把小孩子给教坏了。”

“多些警觉没坏处,自家人还争一二三呢,过来抢食的不小心提防点,可就连粒米都保不下,小乙哥你说是不是?”军汉扬眉阴笑,意有所指地说道。

“是丁小乙哥哥?”年轻人却从军汉身边钻过来,一脸崇拜地望着丁兆兰。他刚刚踉踉跄跄才站稳,听分明是丁兆兰,转头就冲过来了。

丁兆兰刚冲他笑了笑,一只穿着多耳麻鞋的大脚就飞踹过来。

“滚!”军汉一脚把眼冒星光的年轻人踹到一边,“到一边去,别丢人现眼。”转头问丁兆兰,还是那种阴阳怪气,“小乙哥。你老贵人事忙,今天来不知有什么指教?”

其实街市上巡逻守卫的工作是军巡院,哪里有案子,第一个到场的也是军巡院的人马。而捕快,通常都是都是姗姗来迟。少有丁兆兰这么急的。

丁兆兰实话实说,“听说前面有辆车掉进汴水里了,里面还有人。就过来看一看。”

军汉听了,立刻说道,“对不住小乙哥,前面的路我们军巡院封了,案子也是我们军巡院的勾当,就不劳烦小乙哥了。”

“封了?”

丁兆兰笑着偏过头,望着军汉后面弯弯如虹、横跨汴水的虹桥。

前方的虹桥上人头涌涌,都伸着脖子往桥下看过去。头顶上的热浪,都抵不过人们的热情。

军汉脸色如常,脸皮厚得针插不进。

丁兆兰也没纠缠,好言好语,“俺只是看一看人,案子还是你们的。”

“免了。谁不知道你丁小乙的路子野,眼睛毒,给你看一眼,保不准就给破了,这案子还能是军巡院的吗?”军汉吹胡子瞪眼,“你偷别人家浑家,对别人家汉子说‘我就插进去,动一动,女人还是你的’。他娘的要是怀了种,这儿子算你的算我的?!”

丁兆兰心平气和:“肯定不算欧三你的。”

“噗。”旁边的年轻人捂着嘴,肚子一抽一抽。

军汉一时疏口,给丁兆兰气得不轻。当真是鼻孔要往外冒烟了,就差一把火,自家人正好丢了个火头来,他一回头,一脚就又要踹上去,丁兆兰一把扯住他,变得他恼羞成怒,脚底下的力道控制不了轻重。

他扯着军汉,“欧三,你可知道,那马车里是什么人?”

“什么人关我屁事。”军汉先是一口拒绝,但想想又觉得不对,心虚地问,“是什么人?”

丁兆兰眼中闪过一抹寒光,“有八成是行人司的人。前日午后他们有四个人离开衙门,之后便不知所踪。”

丁兆兰并不是那么有把握,但不管是不是,先诈一诈再说。

军汉哪里知道丁兆兰是在诈唬他?丁兆兰丁小乙在东京城中都是鼎鼎大名,赶得上不出名的议政了,在府衙之中名声更是响亮。军巡院可以不给丁兆兰面子,但他说出来的话,却绝不敢无视。

丁兆兰看见军汉反应,情知有了效果,上前半步,亲热地揽过军汉的肩膀,把他一带就往前面走,“欧三哥你看,一旦行人司赶到,这案子肯定既不归军巡,又不归快班,而是让行人司收回去了。现在府里在查什么案子你是清楚的,俺也是一路追下来的,行人司失踪的四人正是其中关节处。”

“现在要是给行人司拿回去了,俺丁小乙是丢了一条破案的路,难道军巡院不是一样。行人司来了之后,我肯定是看不到尸首了,可我现在也还是没看到尸首啊,其实也没什么差别。可你就不一样了,人丢了,脸也丢了,什么都没拿到,亏不亏啊!”

军汉脚下一顿,一双眼睛怒瞪着丁兆兰。

丁兆兰笑得毫无烟火气,“合则两利,俺有俺知道的,你也有你掌握的,两边合作,之后各看本事,胜过让行人司那个外人捡了便宜去。”

比起快班的捕快站在自己的头上,军巡院上下宁可让行人司当头。要不是相公抬举,快班总捕比军巡院使差了不知多少,哪里可能争同一个位置。行人司好歹也是直属都堂的衙门,被他们压上一头,还没那么不服气。

欧三也是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但丁兆兰的话,就在他耳边响着。军巡院更愿意行人司当头,那是对军巡院整体说的,但换做他个人呢?军巡院自家把持的现场,给行人司抢了过去,回去之后他怎么交代?

除非马车里面的死者不是行人司的人,那样的话,行人司来了也能挡得住。但如果丁兆兰说的是事实,那么行人司肯定会不惜一切地要把现场控制住,难道要动手硬挡不成?不动手的话,必然是拦不住的。

心中几番盘算,欧三终于下定了决心,“你有什么消息?”他问道。

如愿以偿,丁兆兰按捺下欣喜,道:“如果我所料不差,马车里面就是行人司失踪的四个人,或者四人中的几人。这四个人,失踪之前租了一辆车,去了国子监。再之后就没了消息。他们的马车,是向大通车行租来的,并没有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