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暗潮(四)

接近书房,韩铉就放慢了脚步。

守门的亲卫看到他,远远地就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书房中正有客人在。

韩铉停了下来,在外面等着。

等了十几分钟,韩铉开始觉得惊讶了。韩冈作为宰相,每天要接见的官员、访客众多,一般的客人,能说上十分钟就已经算比较久了。

韩铉悄悄地靠近大门,想问一问卫兵。有关访客的身份。不过正当他才靠近了一点,就听见里面传来几声脚步,还有韩冈的声音。

“不管是谁,给我一查到底!”

韩冈的声音出奇的严厉,在韩铉听来,甚是隐含着极大的愤怒,只是在强自克制着。

到底出了什么事?

韩铉更加好奇,探头向里,门口人影晃动,正是他父亲送了客人出来。

韩铉连退了两步,退进了廊下的阴影中。

两人一前一后从书房中出来,前面是今天的访客,韩铉借着灯光,还是没有看清楚那人的相貌。后面是韩冈的父亲,跨出房门,就站在台阶上,没有继续送了。

访客向韩冈行礼告辞,声音让韩铉很陌生,过去应该是没听过,他被亲卫领着,从书房小院中出去了。

韩冈目送访客离开,却没有转身回去书房,一声轻喝,“出来。”

韩铉很不好意思地从阴影处走出来,干笑道,“大人看见了。”

韩冈轻哼了一声,转身回房,“鬼鬼祟祟,当你爹是瞎子?”

韩铉尴尬地笑着跟在后面。

走进书房中,韩冈就坐了下来,韩铉老老实实地站着。

韩冈的心情还是很不好的样子,沉着脸,“王希烈走了?”

韩铉点头,“儿子送他上了车。”

“王希烈走之前说了什么?”

“只说多谢大人。”韩铉领会到韩冈的意思,解释道,“周围人太多,估计有些话是不好说。”

“没说也好。”韩冈道,“他放心,为父也放心。”

韩铉眨着眼睛,期待地望着韩冈,希望韩冈能说得更多一点。但韩冈挥挥手,就让韩铉退下去了。

韩铉失望地出门,回头望了书房大门一眼,尽是不忿,这吊胃口掉得太恨人了。

王中正告老,而且是听从韩冈的建议,离开京城,去关西定居。

一家老小数百口,铁路总局安排了一列专列。韩冈就没去送了,而是让儿子去送行。

王中正病重,韩冈去探望,士林舆论都没说韩冈不是,反倒是说他念旧情。

王中正告老,报纸上还将他的功绩给罗列了一下。

王中正虽然是阉宦,但在京师中名声还是很不错。主要还是被韩冈控制的新闻媒体没有去抹黑他,甚至是因为韩冈,而得到民间舆论的照顾。

熙宁初年的时候,王中正听命出京,横山攻略,熙河开拓,他都参与了。而且在其中,出了死力。被旧党控制的京师士林。当时把他好一顿痛骂,甚至将之视为国之大患,宫中大贼。但随着旧党彻底倒台,新党上位,王中正的名声也渐渐好了起来。

在他领兵定西南后,王中正在京城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就快要赶上曾经历经百余战,身被七十二处旧创,声威显赫,名震当代的内侍名将秦翰。

等到韩冈功绩显于当世,地位日渐提高,前后两次宫变中,王中正又始终忠心耿耿,他在横山攻略和熙河开拓中的贡献,便一点点地被报纸“挖了出来”,公布于世人——罗兀城与韩冈一同断后,熙河路中,又帮助韩冈连挡了几道诏书,保住了熙河不失,借着韩冈的光,王中正的光辉形象越发的高大了起来。

虽然是阉人,但名声可以与寻常的名臣相比。这一回报纸上,也将其称之为义阉。

而韩冈的敌人,则将其视为韩冈在宫中的爪牙。有王中正在一日,宫中就是铁板一块,任何想要从宫中下手的想法,都会在王中正警惕的眼神中化为泡影。

如今王中正乞骸骨,宫中肯定就不会有过去那么稳定了,韩冈、乃至整个都堂的敌人,都会为之弹冠相庆。宫里面的皇帝和太妃,甚至可能会跳起舞来。

他就是这么关键的一个人物。

这是韩铉对王中正最基本的认识,但王中正和韩冈之间到底还有什么联系?王中正告老的原因,是否当真是因为疾病?为什么王中正会放弃京师,放弃京畿,而去了关西?这都是让人觉得有太多值得探究的地方。

韩铉对此十分好奇,很想刨根问底。只是从他父亲的嘴里没能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在王中正那边,同样没有任何泄露。

这真是让韩铉十分郁闷的一件事。

很不满意地蹭着步子,韩铉蹭着出了书房小院,就看见了韩家老三韩锬正从前面过来,从方向看,就是刚刚出门回来。

韩铉一下夸张地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像看见了鬼一样。他动作幅度很大地抬起头,向上望着夜空,望着昏黄的月亮。

韩铉一副怪像,韩锬茫然不解,走上去问,“四哥,怎么了?”他仔细地观察着弟弟,想确认韩铉是不是突然抽筋,突发癫痫,需要急救。

韩铉还是仰着头,“我看天上月亮呢,是不是变成两个了。”

韩锬努力地想了一想,然后很认真地说道,“天上两个月亮,倒也是有。记得登州那里有过相关的观测记录,还有一篇文章。说那应是天上的云气折射的结果,不是当真有了两个月亮。”

韩铉低下头,一副被打败的丧气样子,“哥哥,你真的会让人扫兴。”

“为什么?”韩锬张着眼睛,完全不明白。

韩铉叹了一声,这笑话真的得看对象。没人配合,立刻就能冷了场。

他很无奈,“难得看见你出门。比天上看见两个月亮都稀罕。”

“噢。”韩锬明白过来。

“哈哈。”他张大嘴仰天笑了两声,然后平静无辜地问着韩铉,“这样吗?”

韩铉大翻白眼,“哥哥难得出门,去哪里了?”

韩锬坦诚地说,“有位友人,被选为祥符县议员,特意恭喜他去了。”

韩铉又是一副惊讶的模样,“哥哥你竟然知道要恭喜人了?”

韩锬点头,“正切提醒我,我就想起来了。”

当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的时候,那就微笑吧。

韩铉不记得是谁跟他说的这句话,从这句话的语句结构和遣词用字上,应该是他偶尔有些不靠谱的父亲。

韩锬的回答,让韩铉只能选择微笑了。

韩锬身边四个贴身伴当,用正切余切正割余割来命名,之所以没有正弦、余弦,是因为家里有一个韩铉。虽然不清楚当时起名的情况,但韩铉可以确定,肯定是别人提醒了他这位三哥,韩锬才会想起还要讲究一下避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