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圣经(第2/7页)
希特勒后来回忆说,在这个时期他的学识和理解能力大有提高,“使我的思想观念具有一种水到渠成般的历史底蕴”。概括来说,他发现了一些“事实”可以支持自己的偏见,并使他相信他在一切事情上都完全正确;他的自我信念不再“可能被任何因素所动摇”。在他的心目中,这便完成了他由一个鼓手——主要的宣传鼓动者,向领导者的转变过程。可以说,这一时期希特勒发生了重大变化,最终成为一位不把德国掌控在手中就决不罢休的人物。这也是朝着自我合法化迈出的最后一步。在希特勒的履历中看不到这种思想文化上的转变证明。
希特勒当时也在忙着塑造伟人形象,而他本就是伟人形象的匿名候选人。他非常强调“人格魅力”在政治变革中所具有的极大重要性。“人格魅力是无法替代的,”他写道,“那不是呆板训练的结果。那只能是承蒙上帝的恩惠天生具有的优点。”希特勒所说的“日耳曼民族体制”,需要一种合适的人格魅力。在这种民主体制中,“领导人是选出来的,但却拥有众人无条件服从的权威”。这便是元首负责制原则,它可使希特勒一旦大权在握便能掌控一切,无人敢于说三道四。
在实施写作计划的初始阶段,希特勒将写作重点放在了报仇雪恨方面。希特勒要向所有对手清算四年多里积累的各种仇怨。他要抨击曾经跟他作对的所有社团企业人物、左翼政治力量和政府官员。但是到了5月末,希特勒开始渐渐放弃报仇雪恨主题,形成一种自传式写作框架。他开始将思想意识融进自传叙述当中。贝艾尔和普洛金格指出,此时希特勒正处于“狂热偏激的党派领导人与思想意识理论家的交接面上”。后来希特勒渐渐地向理论家方面靠拢。9为了突出他本人的政治哲学家合理地位,希特勒不得不对自己的个人经历加以粉饰,有时甚至是加以过度地美化,以适应他正在为自己树立的崭新形象。希特勒出生在靠近德国边境的一个奥地利小镇上。就连自己的出生地这一点在《我的奋斗》开篇第一句中也发挥了作用,因为希特勒据此声称自己是顺应天意的天之骄子。希特勒几乎以与前五页开篇段落相同的语言写道:“命运居然把因河(Inn)河畔的布劳瑙选为我的出生地,今天在我看来这是天意。因为这个小镇就位于两个日耳曼国家之间的边境地区。我们年轻一代已把竭尽所能统一这两个日耳曼国家视为自己的终生目标。”历史学家克肖指出:“他几乎带有神秘色彩地相信自己与命运同行……此种信念便始于这一时期。”10
希特勒在叙述自己早年在维也纳的人生经历时,把它写成了一篇微型教育小说。那个时期他时运不济,给他留下深刻教训。结果使他不可避免地恨上了讲多种语言的立法机关(一伙打着手势的疯狂人物……声嘶力竭地喊着各种调门),恨上了多种族国家、马克思主义和犹太人。这部自传体著作已经契合了未来的政治路线。希特勒声称,他第一次看到身穿宽袖长袍的东方犹太人时(这是犹太人吗?这是德国人吗?)就发现自己拥有反犹太主义立场。这一发现带有一种阅历不深者在国外看花眼的味道。随后他又恍然大悟般地认识到,社会民主党(在希特勒看来同马克思主义者并无两样)“由犹太人把持着”。11根据希特勒的回顾,他在一处建筑工地上同工友们发生的严重分歧暴露出社会党人的专横无理。他们“使用……恐怖与暴力手段”,强迫他立刻离开建筑物,否则就把他扔下脚手架。12无论真实与否,这样叙事有助于增强讲故事的效果,而不是促使希特勒承认,他书中的一些思想就摘自他在维也纳肮脏不堪的平民区咖啡馆里阅读过的一些政治论文和免费报纸。有些历史学家认为,实际情况很可能就是这样。13同样值得怀疑的是,希特勒声称1914年,德国宣战时他“心情非常激动”,双膝跪在了地上。14因为这使他终于有机会为祖国而战(是为德国,而不是为奥地利)。同样,希特勒声称他决定洗心革面反对犹太人,而且言语之中听上去大有命中注定要这样做的意味。这只是结束回顾自身经历和德国1918年革命的一种最佳方式,其手法之高妙,连小说家也自叹弗如。
在监狱里,希特勒眼下具备近乎十全十美的条件来完成他给自己制定的任务。卸去了纳粹党领导职务,前来探望的客人数量也减少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可以在10月1日——假释日期到来之前计划写完自己的著作。他在脑海里深入挖掘各种素材,在要塞监狱狭小的囚室空间里深居简出,静心写作,从广泛阅读过的世界史那散漫的知识结构中梳理筛选可用的材料。各种各样的材料在脑海里闪现出来。他一路采择,左右权衡,把那些可以用的“马塞克石头”(他喜欢这样称说)拼装起来,自成一体。政治学者芭芭拉·岑普芬尼格认为,希特勒引用了大量的思想资源,具体来源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其中有叔本华和尼采的意志形而上学理论;卡尔·豪斯霍费尔和弗雷德里希·拉策尔的地缘政治学;亚瑟·德·戈比诺,休斯敦·斯图亚特·张伯伦以及保罗·德拉加德的反犹太主义和种族主义理论;托马斯·马尔萨斯的人口理论;查尔斯·达尔文的适者生存理论;古斯塔夫·勒庞的群体心理学;当然,还有卡尔·马克思的理论学说。希特勒也援引了《犹太人贤士议定书》等阴谋论学说。他借用了后斯宾格勒时代提出的多种历史理论,比如反现代主义、反自由主义以及反资本主义理论;涉猎过晦涩神秘的宇宙理论,也吸收了有关“保守革命”的思想。希特勒是一位浮躁的通才,他认为只要将盗取来的思想文化成果重新拼装组合,新的理论体系就会具有一种内在的统一连贯性,体现出宗教信仰般的强大力量。“他引用过的理论学说几乎都不是原来的样子,”岑普芬尼格写道,“他只是摘取可以利用的部分,将其安放在他早已制定出的思想框架内。”15
他几乎从未说明哪种理论学说出自何人之手。如果表明他的思想理论来源,那就会削弱他那种上帝般话语之音的效力。希特勒习惯于在众人面前以无所不知的语气发表演讲。为何要在书中改变这一点呢?他在《我的奋斗》中解释说,只有运用得简练,“口头语言的魔力才会发挥到极致”。一个敌人,一个思想,一个解决办法(希特勒的敌人是犹太人;他的解决办法就是将他们斩尽杀绝)。16同样,在一本书中,如果对一个人的思想进行复杂解释,或者进行比较阐述,只能削弱影响效果,分散读者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