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涨月钱

店面后院的僻静处,一颗掉光了叶子的枣树下头,三个掌柜站成一个圆圈。

李遇春看着周逢吉,说道:“老周,到底怎样,你有没有个章程出来?”

周逢吉道:“我还是这话,这事暂时不能做,要做你可以自为,我不掺合。”

李遇春冷笑道:“想不到你老周倒是忠心耿耿,我反是恶人。其实依我的做法,对大‘奶奶’,对瀚哥儿都好。”

“东主就是东主,”周逢吉只是摇头,说道:“人各有志,多说无益。”他看了看一直笑而不语的梁宏一眼,背着手离开。

李遇春冷哼一声,也看了梁宏一眼,说道:“照我说的办。”

“嗯,”梁宏笑眯眯的道:“凡事你说了算。”

张瀚只在店中坐了五六天,大致的情形已经基本上摸清楚了。

从经营上来说,张瀚的祖父张耘是个有天份的,几千两的本金在新平堡这里不算什么,马市分官市私市,也分大市小市,一次大市的交易额有十几万两之多,镇守新平堡的参将会带兵到市场戒备,蒙古那边也会过来台吉之类,一共维持秩序。

大市是国家层面,每年一次,每月一开的小市才是商人们的天堂。

各种各样的物资,油茶粮食布匹是最要紧的,当时的商人记录经常提起鞑子有多穷,几斗米就换只羊,一石两石粮换一匹马,牧民们只要手头有的,都会拿出来交易,因为对物品的价值并没有明确的认识,在开市之初的那些年,大明的商人们算是狠狠宰了这些骚鞑子们一刀。

除了主要货物,各种物品蒙古人均要,甚至当年出产的新鲜蔬菜,各类腌肉,腌菜,凡是大明这边出产的东西,草原上的那些牧民就没有不要的。

一坛子酸菜就能换匹马,你敢信吗?

当年的边市贸易,就象是美国西部的淘金潮,胆大的弄潮儿最容易掘的第一桶金。

张耘老爷子就是其中一个,当年从蒲州老家出来,带得几千银子和几个伙计,在北街开了和裕升,几十年间,赚到四万两银的家业。

在后人听来,几万银子的身家似乎不算什么,确实也有不少家产百万甚至数百万的豪富人家,但那只是少数,在万历早年,几万银子的身家大约和后世的千万富翁也差不多了。

三两银子一头牛,七两银子一匹马,一亩水田不过五六两银子,旱田三两银也不值。

几万两是什么概念?

到酒楼每天吃上等八珍席够吃几十年了。

老太爷算是抓住了机会,将身家增加了十倍以上,这是了不起的成就。到了张瀚父亲张诚这一辈就只能守成,新平堡的大鳄越来越多,和裕升越来越不起眼,生意也是越来越难做。

张瀚这几日看下来,店里的生意十分平常,粮食是大头,却是赔钱在卖,其余的小宗货物买卖很少,只有等下个月的小市开市时才会卖的多些,靠着卖其余货物的利润,贴补粮食生意的亏损。

如果不做粮食,店里的伙计就得开掉一多半,商号就更加门可罗雀,连带着其余货物的出脱也会减少。

看了几天,张瀚心中就是明白,和裕升的情形,委实不容乐观。

张春每日都跟着张瀚前来,他的身份不同,打听的消息倒是比张瀚还多。

“周掌柜是老人了,做事也尽心尽力,平时也不喜欢和人说公事以外的事。”

“李掌柜脾性不大好,不过咱在天成卫和镇虏卫那边的地租是他帮着收,收租的同时还管着收粮,收账的事也是他跑。店里管库的和账房李先生都是李掌柜的亲戚,平素响午吃饭也一起吃。”

“梁掌柜管店里日常的事,进货发货,每月小市,均是他管着。这人为人豪爽,店里大半的伙计都和他交情好,听说梁掌柜还有当喇虎的侄儿,在咱堡里也是有名的人物。”

张瀚坐在柜里,张春站在柜台一边,小声说话。

张春年纪不大,一脸模糊样,这几日在店里闲转,估计也没有几个人当他是盘菜,越是这样,打听的事情还真是不少。

“各人每月的月钱多少?”

“小伙计没月钱,只到年底随意赏些,最多几百个大钱。大伙计每月三百二百钱不等,掌柜们当然是周大柜拿的最多,每月三两,二柜和三柜都是二两。账房和管库先生都是拿一两。”

“这钱不多啊……”

“是不多……”张春小声道:“这几日我到别家商号打听过,伙计们的钱比咱这多三四成,年底还是有年赏,掌柜的月钱也比别家商号少,这几年还没有年赏,各人说起来都不大高兴,心气都不足。”

张瀚用手指敲着柜面,沉吟道:“这不消你说,我看的着。”

店里上上下下确实都有点消沉,活力少,笑声也少,一个店有没有向心力,是不是奔上走,看伙计和掌柜们的模样也就知道了。

张瀚想了想,吩咐道:“把三位掌柜请过来。”

张春答着应,准备往里间去,张瀚一摆手,道:“算了,还是我进去吧。”

他这几日就在外间柜上坐着,几个掌柜除了在内院就是躲在里间静室,不怎出来,只有周逢吉出来点拨过张瀚几句,见张瀚不多事,每日只坐着看店中情形,老周放了心,也就不怎么出来多事。

但这样的情形还是不对,没听说干坐就能上手的东主,张瀚不打算再等下去,时不我待,他有的是时间,可和裕升再耽搁下去怕要倒闭了。

三个掌柜正在里间坐着说话,房间不大,四周柜子上全放着账册一类的东西,算盘就好几把,桌子只一张,椅子倒是不少,这是张耘当年算账办事的地方,也是见人说话吩咐事的所在。

见张瀚进来,三个掌柜均站了起来,梁宏抢着笑道:“少东主有事吩咐,叫我们一声便是。”

张瀚笑道:“谈不上吩咐,有点事,想和三位商量。”

周逢吉皱皱眉,将自己的位子让出来,伸手道:“少东坐下说。”

“嗯,谢周叔。”

不知不觉间,张瀚将称呼变了一下,语气也亲热的多。

周逢吉还是少年时被太爷从蒲州带出来,算是太爷的晚辈,张瀚父亲张诚的同辈,这声周叔,倒也合适。

周逢吉听了,脸色果然和缓许多,在张家效力三十年,这一声周叔他还算当得。

李遇春和梁宏对视一眼,眼神都有些复杂。

张瀚坐下,不再客套,开门见山的道:“各位的月钱,还有店里伙计的月钱,最少有十年没涨了吧?”

“是有不少年没涨了。”周逢吉有些讶异,想了想才答道:“自太爷身故后,大爷走的也早,大‘奶奶’当家,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咱们当掌柜的心里有愧,哪好意思说涨月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