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6章 苍生之福

酿酒是要糟蹋粮食的。

一度在许多王朝,都曾禁止酿酒,这一方面,是要杜绝奢侈之风,另外一方面,也是害怕粮食被浪费。

因而弘治皇帝才提到这个问题。

温艳生却是诧异的道:“陛下,莫非不知,现在西山,正在想尽办法提升粮食的产量?”

弘治皇帝狐疑的看了方继藩和朱厚照二人。

还真的不知道呢!

朱厚照和方继藩对视一眼,方继藩坦然的道:“陛下,是有这么一回事,这无工不富,无农不稳,现在西山研究院会同屯田所,正在竭尽全力做这方面的工作,只是现在暂时还没有眉目,所以不敢上报邀功。”

这个解释自是令弘治皇帝很满意,在他看来,方继藩在一些大事上还是很稳妥的。

弘治皇帝便满脸期待的笑着道:“这是好事,倘若这粮产可达每亩六百、七百斤,那么朕也就无忧了。”

六百,七百,不是一个小数目。

尤其对于稻田和麦田而言。

朱厚照却是挤眉弄眼,他的目标显然不只是如此。

一旁,温艳生已帮弘治皇帝斟了一杯酒。

弘治皇帝看着这小小的杯子,不由皱眉道:“如何这杯这么小?”

“此乃蒸馏酒的……”

弘治皇帝心情不好,今天就是诚心喝酒解闷的,叹了口气道:“换大杯,真以为朕没有酒量吗?朕只是担心喝酒误事而已。”

温艳生无言,不禁询问似的看向朱厚照。

朱厚照则是翘起大拇指:“壮哉,来,儿臣给父皇换大杯来。”

说罢,朱厚照亲自为弘治皇帝去取大杯。

这个时代,还是以黄酒为主,因而,似后世那等喝白酒的小杯,确实过于小气了。

朱厚照取来一个牛角杯,又亲自倒满,脸上浮着几分别具深意的笑意。

弘治皇帝四顾左右:“此酒晶莹剔透,倒是……”

说着,端起牛角杯,将这酒水,直接一股脑的倒入口中。

只是……

这酒水入喉,顿时……就像火烧一般,喉头竟是一下子辣得像是失去知觉。

像一团火呀。

紧接着……酒水进入食道,弘治皇帝竟觉得浑身都在燃烧,他的脸,霎那间就变得血红,豆大的汗一下子渗出来。

酒水入腹,便觉得自己的腹部在熊熊燃烧,那火焰,又像是重新窜回了喉头。

弘治皇帝呀呀两声,竟是一时不能言。

朱厚照带着几分得逞的意味,举起自己的小杯,轻轻的抿了一口蒸馏酒,又翘起大拇指道:“父皇海量,儿臣不能及也。”

弘治皇帝下意识的掐住了自己的喉咙。

呼……热……辣……

萧敬在一旁看着,吓了一跳。

倒是缓了一会,弘治皇帝却是吐出了两个字:“好酒!”

“再来,满上!”

这次轮到朱厚照无言了,卧槽……

一旁的温艳生和方继藩脸色也变了。

弘治皇帝豪爽的笑起来道:“来,你们也来,都换上大杯,满上,都满上,朕已先干为敬,都给朕一口干了。”

“这个……这个……”方继藩愁眉苦脸的道:“陛下,儿臣待会儿回去还要抱孩子。”

弘治皇帝瞪眼:“这是什么意思,陪朕喝酒,还有这么多的理由,不喝就是欺君。”

“……”

酒水满上。

三人犹如即将要杀头的刑徒一般,一口干了,顿时……方继藩觉得自己要死了,拼命咳嗽起来,受不了啊……那火烧喉咙的滋味……

弘治皇帝又命人将杯子统统斟满,却又是率先一口牛角杯的酒水直接下肚,第一次喝,还觉得辣的不得了,可这第二杯,竟开始享受这等感觉了,此时,浑身燥热,身上扑哧扑哧的冒汗,整个人浑身滚烫,血液仿佛在沸腾,不过……痛哉,快哉。

弘治皇帝豪气的道:“来,继续。”

“父皇,别喝了。”朱厚照拉扯着弘治皇帝的袖子:“再喝,要醉啦。”

弘治皇帝却看着自己的空杯子:“朕已经喝过了呀,现在该轮到你们了。”

朱厚照一脸吃瘪的样子:“……”

“朕不怕醉,你们还怕醉?都喝。”

……

三杯酒下肚。

弘治皇帝才勉强觉得有些受不了了。

他笑吟吟的看着东倒西歪的朱厚照和方继藩。

朱厚照抓着方继藩的手臂,口吐酒气,口里道:“呀,这个大猪蹄子,有点瘦呀,这谁养的呀,打死他。”

说罢,朱厚照龇了牙,便疯狂的啃。

方继藩将手一缩,大骂道:“狗一样的东西,谁,是谁咬我的脚,这脚是用来走路的。”

……

温艳生倒还撑得住,毕竟是有练过的,他诧异于弘治皇帝的酒量,却是正襟危坐。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看着温艳生道:“温先生真是海量啊。”

温艳生便道:“草民再陪陛下喝两杯?”

弘治皇帝摆摆手,保持着几分清醒:“不可,不可,喝酒要适度才好,再喝,就真要醉了。见温先生在此乐不思蜀,朕倒是羡慕你了,看来哪怕是做一个厨子,也未必是坏事,那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话,未免有些差池。”

温艳生却是含笑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陛下此言差矣。”

弘治皇帝惊异的抬了抬眼,讶异道:“噢,朕差在哪里?”

温艳生便道:“陛下看草民乐不思蜀,这是因为臣本是官宦,哪怕是辞官,在这西山里头也受人尊敬,又得太子和齐国公的照拂,生活倒是无忧,只需醉心于庖厨之事而已。可是真正的厨子是什么样子呢?他们大多生活贫困,家里少不得有妻有子,他们早出晚归,挣来的一点闲钱,都需花销在家中。虽是每日在那庖厨之中杀鸡烹羊,自己平时所食的,却也不过是粗茶淡饭,在那热腾腾的庖厨里,哪怕天气如何酷热,却也需忠于职守,看着大灶,那滚烫的油溅起来打在身上,这浑身上下都是那热油烧起来的伤口。所谓遍身绫罗者,不是养蚕人。这才是厨子本该有的样子,何况他们不但辛苦,也大多穷困,甚至还身份低贱,为人所看轻,陛下,草民说的厨子,陛下还会羡慕吗?”

弘治皇帝:“……”

良久,他幽幽叹了口气,才道:“朕明白了,是朕想当然尔,多谢温先生赐教。”

温艳生道:“这也是为何会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原因,读了书,方有功名,有了功名,才可以高人一等,譬如草民,因为有了功名,所以哪怕是喜欢庖厨,在人看来,也是雅兴,诚如竹林七贤一般,诚如阮咸爱弹琵琶;刘伶嗜酒不羁;嵇康好锻铁;阮籍终日弹琴长啸一般。他们是士人,是士人,他们弹琴,锻铁,弹琵琶,爱喝酒,才成了风雅之事,可那街边弹琵琶的,爱喝酒的,铁匠铺里打铁的人,又有几人可以成为嵇康,刘伶呢?历代的君主,都求大治,可在老夫看来,他们所求的大治,不过是嵇康,阮籍这样的人所期望的大治而已,世间,本就是不公道的,士人依旧还是士人,铁匠还是铁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