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涛海怒 第九十九章 进逼围塞

张晏从维扬提点两千护盐军过来,从清江浦又调大批盐卒南下,在射阳聚结的护盐军多达七千余众,人数上要远远超过据守鹤城的寇兵——只是大丰一败,护盐军的裤裆给戳了个透亮,里面藏着什么卵蛋,明眼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在寇兵看来,无法突破江东左军的防线西进崇州,护盐军却绝对是软杮子。

官盐大半出自两淮,私盐亦大半出自两淮,与盐枭,盐商私通的官吏将校个个都中饱私囊,在名城大邑置屋买田,蓄养美妾,有几人敢顶着矢石率军杀敌?

张晏恨铁不成钢,阴沉着脸盯着宋小波赘肉乱颤的肥脸,阴柔的沉声问道:“我待你可不薄,你到底从崇州得了什么好处,帮着人家来谋鹤城?”

“大人啊,你可是冤枉我啊!”宋小波扑通跪倒在地,鼻涕眼泪说飚就飚,膝行到张晏脚下,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要抱着张晏的大腿哭诉……

张晏厌恶的退后一步。

宋小波大事糊涂,但事关自身利害,却一点都不含糊。

盐铁司诸官吏管盐,个个私囊满硕,张晏要是待他不薄,何故踢他来鹤城管草,一管就是五年?林缚打什么主意,宋小波不管,不把这出戏继续演下去,他头顶乌纱难保,说不定颈上头颅也要搬家,继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道:“想寇兵初来,气势汹汹,大人与毛都尉相距都远,下官只能仓促突围到崇州求援,好解鹤城之危……”

“突围?”毛文敬冷笑道:“你突得好围,我怎么听说是你弃城先逃,才使鹤城失陷,致使淮南盐区局势大坏?”

“鹤城失陷,我家大人确实逃责不过,但淮南局势大坏,甚至大丰之败,与我家大人有什么关系?”一直扮作宋小波贴身随扈的王成服站起来说道:“鹤城失陷后,我家大人积极奔走,收拢溃兵,与江东左军联兵,遂有崇州大捷。崇州大捷沉重打击东海寇嚣张气焰,形势大好,然毛都尉挟公报私,以强权压制我家大人,强调鹤城军北上,又破坏我鹤城军与江东左军联兵之议,使我家大人手无牵马之卒,遂错失反攻鹤城之良机。要论起罪失来,铡刀可是先要架到毛都尉的脖子上!”

“你是什么混账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毛文敬怒眼盯着王成服,隔着远,抬脚踢不到,便要喊人将他轰出帐去。

张晏轻咳了一声,提醒毛文敬知道他才是此间做主的人。

宋小波也佯作发怒,喝骂王成服:“闭眼,毛都尉便有罪失,也是你能议论的?退下去!”

这时候刘师度与吴梅久通报进帐来,看到帐中模样,就知道张晏,毛文敬,宋小波有争吵。

张晏瞥了宋小波一眼,说道:“你先出去……”他知道宋小波已经不能信任,将宋小波跟他那个牙尖嘴利,不懂规矩的随扈请出去,再问刘师度,“刘大人,他怎么说?”

刘师度当然是希望尽早促成联兵,毕竟崇州北面的皋城也受寇兵威胁,他将林缚的话换了个缓和的方式转述,临了又说:“时不待人,局势拖坏,即便能击退寇兵,也难收拾啊。”

张晏知道拖不得,一旦造成盐户大量逃散,势必耽误秋冬盐业,但是林缚竟以裁兵相威胁,也令他心口闷着一股恶气,说道:“江东左军锋芒太盛,似乎对刘大人也不利啊!”

刘师度打了个哈哈,说道:“一切都为朝廷尽忠尽职,何有我刘某私人之利害?”

吴梅久也看不透刘师度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他想促成联兵却非假意。不管怎么说,江东左军护庇江海表里,海陵府不受匪患困扰,至少在当前是难得的大利,至于以后……世事难料,谁能管得了以后的事情。

见刘师度也这么说,张晏也没有了脾气,虎着脸说道:“江东左军若能将转运之责也承担下来,本官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鹤城草场地广人稀,上万草场户每年从鹤城收割六七百万围的干草不难,但是干草扎成捆,质轻而形大,困难的是将这六七百万围的干草运往北面的大丰、射阳盐区去——草场户苦就苦在这里,平均每人一年收割,转运六七百围草料,一围草料售官只得一钱,自己还要往里贴车船,骡马脚钱,全家辛苦一年无休,连果腹都成问题。

鹤城一千两百余驻军,除防戍之外,最重要的职责是督运。

将鹤城草场划归江东左军的防务,只要保证草料供应,使江东左军将督运的职责承担下来,于盐铁司来说没有太多实际性的利益损失,但是损失的是体面,是颜面!还有就是这口子一开,林缚的野心怕是难以轻易遏止——然而,张晏给逼得没有退路,他此时从别处求不到援军……

就战术战略原则来说,在相对狭窄的区域,防区需有统一的指挥调度才更有利。

就崇州周边支离破碎的防御体系,林缚早就奏书呈文兵部直言其弊,兵部也早有将鹤城草场置入江东左军防区的议论。然而盐铁之事殊为特殊,盐铁司不放手,兵部支持之事也无法通行。

张晏松了口,才是最关键的一步,只要江东左军实际控制鹤城港及鹤城军塞,也就不担心事情再有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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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时分,窗外有清濛晨光透射进来,铜鹤长嘴上的烛火摇曳,青黑色的兜鍪置于案头,奢飞虎穿着甲衣坐在案前研究军情又是一夜,浑然不觉已然天明。

秦子檀长身站起,不知不觉,这天气又是夜凉如水了。

其他人也许猜不到,但是林缚应该不难猜到二公子藏身此地,奇怪的是江东左军这几日都没有什么动静,他究竟在等什么?

“江东左军动了,上千人的队伍,正往大塞进逼!”程益群进走来禀报,肩头箭创还没有痊愈,左肩未着护铠,甲衣外披着袍子,倒像是弃笔从戎的儒将。

奢飞虎闻声而起,与秦子檀跟着程益群出屋上墙,看江东左军如何动作,徐钟也闻讯从营帐出来——准备有两年,他们在东海已成势力,以战养战,抢劫地方,积储也不少,奢家就算再举旗造反,也无大碍,所以也没有以往那么小心谨慎,军中普通校官也都知道奢飞虎的到来。到了这一步,他们也应该让普通将校知道是为何而战!

手扶垛墙而立,奢飞虎看到在还很昏暗的晨光中,江东左军出营逶迤而来,在大塞西北角上的运盐河堤附近,江东左军的骑兵赫然已经列阵,压制他们派兵出塞。

“他们想做什么?”奢飞虎颇为疑惑的问左右,“林缚不会蠢到强攻大塞吧?”回头远眺,东面的茫茫大海并无江东左军水营的战船身影。

鹤城为淮南盐区四塞之一,早年的旧塞给海啸掀起的大浪冲毁,后重建了新塞,又修了防波石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