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淮东 第五十五章 浙北军司

芒种过后就是夏至,再过几天就要入伏,江宁城里的气候已经闷热。

用过夜宴,林缚陪与顾悟尘到后园歇凉说话,此外就林庭立、赵勤民二人相陪。

世局离乱,宦海险恶,从崇观八年冬季进江宁,迄今都不足四年时间,却发生这么多的事情跟变化,谁心里都有万分的感慨。四年前,东阳乡党在江宁城里都还无足轻重,如此东阳一系在朝野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了。

“除陈芝虎南调之事外,还有一桩大事会在明天的会议上宣布。”顾悟尘坐在石桌旁,要林缚、林庭立、赵勤民都坐下来,说道:“我也是今日给召到宁王府,才看到密旨……”

“什么事情?”林缚坐下来问道。

“鉴于董原在浙北的兵力太弱,无力压制奢家在浙东的强力,朝廷决定裁撤两浙郡司,江淮总督府之下设浙北制置使司。”顾悟尘提前将明日才会正式宣布的密旨,提前告诉林缚等人,说道:“不过会将平江府都划入浙北制置使管辖,董原将以江宁兵部右侍郎衔兼领浙北制置使,孟义山任副使……”

“这是确定要迁都了啊!”林庭立吸了一口气,感慨道。

林缚心里暗道,在燕北防线没有给彻底打烂之前,朝廷痛下决心迁都很难,毕竟牵涉太大,说道:“朝廷即使没有立即迁都的心思,也知道将江东郡牢牢抓在手里的好处,只要宁王能将江东经营好,大越朝自然就有中兴的机会。”

虽两浙近三分之二的土地失陷奢家之手,但仍保留了嘉、杭、湖三府精华区域。这次裁两浙郡司,设浙北制置使司,是将嘉、杭、湖三地并入江东郡。加上之前朝廷明确规定河南制置使司也归江东郡节制,江东郡这一下子就增加了两大块精华区域。

江东郡本来就是人口过千万的大郡,淮泗、淮西等地受战乱摧残较严重,人口损失虽严重,但流民主要还是往江东郡东部、南部流亡。加上这些年从中州,山东拥聚来的流民,江东郡的人口非但没有损失,还有相当程度的增加。再将浙北、河南两地归入江东郡,又将增加三四百万的人口。

庙堂之上,并非都是无能之辈。即使张协、郝宗成之流,私心甚重,但仍有基本的判断能力。大越朝眼下要苦苦的支撑下去,江东郡是尤其的重要。

宁王坐镇江东,象征性的意义更大。在曹家、梁家都拥兵自重,朝廷难以节制的情况下,谁都不会希望看到江东郡的大权都落入一人或一小撮人的掌握之中。在总督府、郡司与府县之间,广设制置使,也是权力平衡的一种选择。

实际上这也是应付当前战局的需要。战事规模越来越大,区域越来越广,时间也越来越持久,镇军的战力经不住考验,以镇守领兵独当一面,越来越跟不上战事的发展。制置使相比镇守,最根本的区别就是有权力节制所辖区域内的所有兵马,不仅仅是镇军,包括府兵、县兵刀弓手,甚至乡兵、寨兵,都要归制置使节制。这样就能充分调动,组织辖区内的军事资源平息战乱。

当然,制置使的权力,比传统的镇守、镇将要大许多,会形成尾大不掉的现象,但将一郡辖防区分割成三到五个制置使司,总要比兵权集中到总督一人手里的局面,要好得多。

以上都是朝野诸人所普遍能想到的,林缚考虑的则更多。

后世只要学过初高中历史的,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唐中晚期藩镇割据这段历史。朝廷如此广设制置使,授予区域军政大权,元氏即使能恢复中兴之治,也避免不了藩镇割据的结局。

表面上看来,制置使只有军政大权,对民政、财政之事无法插手。但只要有调动区域内所有兵马,进行军事力量动员的权限,想要向民政、财政事务领域渗透,不会很难。无论是曹家在关中修长渠,还是林缚在淮东修扞海堤,在利于民生的同时,也有助他们将军政上的影响力渗透到民政、财政事务上去。

然而能看到这个后果的人,极少。

梁家、曹家应该能看到,大概也正是他们在背后推动。只要形成割据局势,曹家与梁家也就能光明正大的割据西秦跟山东等地。原来曹梁两家,还没有问鼎的野心,毕竟元氏在中原立基有两百余源,根深蒂固,别家想逆而取之,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与其兴兵冒险一搏,很可能会导致灭族亡家之祸,还不如割据一地,徐徐图之。

这些人啊,倒是都不愚蠢,只可惜他们也许是太聪明了。

林缚心里微叹,来江宁之前,陈芝虎调任河南制置使就令他吃了一惊。设浙北制置使司,将平江府并入浙北,董原以江宁兵部右侍郎衔兼领浙北制置使的消息,更是令他感到意外。

江东郡如今已经设了河南、徐州、淮东、徽南、浙北五个制置使,庐州、濠州、寿州三府是长淮军的辖防区,是岳冷秋到江东后主要经营的势力范围,设不设淮西制置使,意义不大,此外就剩下东阳、维扬、丹阳、江宁较为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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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原应该正在来江宁的途中。”顾悟尘说道:“这次召议诸府及军司来江宁,除增设浙北制置使司,商议淮泗与两浙的战事安排外,还有一个就是要议税粮加征及军资摊派的事情,这也是主要的……”

“……在宦途越久,越能理解银子是根本。”顾悟尘继续说道:“江东郡夏税秋粮正赋从高宗皇帝起就没有增加过,共有五百二十万石,扣除折漕银一百二十万两之后,地方上能动用的夏税秋赋不过三百二十万石。河南几乎给打残了,征不到粮税,嘉杭湖三府在扣除折漕银后,地方上能动用的夏税秋赋约一百二十万石。四百四十万石粮,就是江东郡以后地方上能用的总额。如今东阳军粮饷是自筹,但是四百四十万石粮,怎么也不够河南、浙北、淮东、徐州、徽南及长淮军、江宁守备军等七家分的……”

“夏税秋粮正赋,是从高宗皇帝时定下的。但除正赋之外,额外从农户头上征收的苛捐杂税,怕是正赋的两三倍之多。即使不再加派,地方上也是有余力可挖。”林缚说道:“拿漕粮一项来说。在盐银保粮之后,京中所需的三百万石漕粮都从淮东启动进京。江东郡之前定漕一百二十万石,折漕银加脚费,不过一百二十万两。要是让各府县自行组织将漕粮运往京畿交仓,没有两百万两银做不了。盐银保粮,相当于每年给江东郡地方节减了八九十万两银子。郡司要有能力将这个银子从府县收上来,就能解决相当一部分问题……”

“嗯,张希同、岳冷秋、王添等人也知道这事。”顾悟尘说道:“要不是如此,当初行盐银保粮之事,也不会那么顺当——只是各府县节减下的这些银子,不会老老实实地拱手送到郡司来的,要收上来也难。再者,以宁王府与岳冷秋的意思,仅江东郡增加一百万两银子还不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