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淮东 第六十四章 说刀

淮东骑营有一处驻营位于夹柳大道与金川河东岸之间。

马车经过时,元归政坐在马车里,隔着木栅栏,能远远看到淮东兵卒在营寨里操练的情形。淮东有意炫耀军威,营寨的木栅栏外,围着好些看热闹的乡民,也不见人出来驱赶。

不用元归政吩咐,坐在车前头的车夫便将速度缓下来,方便主人看得更仔细些。

这处驻营里的骑兵都清一色的战刀配制,训练项目很单一,就是策马快奔,练习从各种角度快速接近、劈砍木桩子。元归政他们在栅墙外,能清楚地看到马背上的甲卒重心稍后,作弧形挥砍动作,干脆利落,十人里有七八人,能一刀将碗口大的木桩削断。

如此犀利的挥砍动作,元归政看了都觉得自家脖子梗凉飕飕的。

“这是在给钱庄造势啊!”元锦生说道:“单以战力相论,能及淮东悍卒者,也屈指可数……”

元归政没有理会元锦生的话,而是看了同行的藩鼎一眼。

元锦生也就敛声不说话,他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他读过几本兵书,见识怎么能跟沙场浴血十载的老将相比?怕是谁也想不到有江宁财神之称的藩鼎,年轻时曾在边疆积军功官授昭武校尉衔。

藩鼎微眯着眼睛,似乎在回想以往的浴血生涯,看着栅墙后淮东骑兵在操练,说道:“仅看这处营寨里三四百骑的操练水平,兵卒水准不比当年的边军锋骑差,若是在战场厮杀,淮东骑兵也许要稍胜一筹。”

“淮东军编出这两三千人的骑兵也不易,兵卒应该是千挑万挑出来,这些人是林缚的护骑,自然是精锐中的精锐。”元锦生疑惑不解地问道:“不过说到战场厮杀,操练水平只能说明一部分问题,藩老怎么肯定淮东骑兵要稍胜一筹?”

“淮东骑兵的兵备强!”藩鼎说道。

“怎么说?”元归政对兵事也不甚了了,他看到栅墙后的骑兵都是刀甲配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刀好。”藩鼎感慨道:“长刀易折,长刀难炼,马刀要是重过五斤,就太重了,三四斤重的马刀,要造得宽厚增加韧度,通常只有两尺稍长些。由于好刀难求,当世骑兵,除弓弩外,近战多用枪戟相格,短兵用刀剑,又以剑居多。侯爷,你看到淮东骑卒的战刀,肯定要有三尺,再看他们挥使,看刀身窄厚,应不会超过四斤。这样的刀能反复砍断碗口大的柳木桩,在战场自然也能反复地砍断敌人的头颅……”

元锦生疑惑不解,藩鼎反复说刀是为哪般?各家的精锐战力哪个不是兵甲精良。

“小侯爷去梁家营里看过。”藩鼎说道:“梁家营里的骑兵,可舍得如此操练?”

“刀再好,用力稍有不当,也很容易折断,这种操练法太费刀了。梁家的骑兵操练多以骑射为主。不过梁家的骑兵近战多以枪矛相格,没在战场上较量过,也说不上谁强谁弱。淮东在燕南胜东胡人,取巧居多。”元锦生也非一点都不知兵事,藩鼎提醒到这个份上,自然也能明白。

“这样的好刀,江宁的工坊用最好的铁,用锻打法,还要用老匠,才有把握造出。一个老匠一年也就能造三四把刀,还不能保证每把刀都精良。”藩鼎说道:“若说淮东选骑卒可以百里挑一,选配的战刀还能百里挑一吗?”

这次随林缚前来江宁的淮东骑卒有两千余人,十之七八都配制战刀,若说百里挑一,岂不是十数万把战刀里才能选出这么一把好刀来?

若不是这样,那只能说明崇州的造刀术已经超过当世工坊许多了。淮东唯有在低成本批量造刀的情况下,才舍得将砍桩作为骑兵最常规的操练项目。

“藩老还是说狱岛吗?”元归政问道。

“陈西言当年说林缚是猪倌儿,对他在狱岛所为不屑一顾。”藩鼎说道:“然而时日越久,越能让觉得林缚此人不简单处。想来陈西言此时也会觉得当年的话太猛浪了吧?侯爷想想看,林缚在河口兴杂学匠术,江宁有多少大匠、老匠给蛊惑去了崇州?我敢断言,两三年前,江宁大匠里还没有人能如此批量的锻造这等好刀,造刀术应该是大匠云集崇州之后有所突破……”

“淮东崛起甚速,也打了几场胜战,说到底是时无英雄,而使竖子成名。”元锦生心里终究对林缚有一股子不服气的劲在,哪个年轻人肯轻易甘拜下风?说道:“淮东的根基终究是浅了一些,难道淮东军还能跟百战锐卒相比?”

“老奴对骑战知道稍多一些。”藩鼎老狐狸一个,不直接反驳元锦生,还继续说到骑战,“除了那些个绝世猛将,普通的锐卒在马背杀敌,动作总是越简捷有效越好。对注重侧翼打击的披甲轻骑来说,三尺刀比骑枪要好用,这一点在战场上就有些优势了。”

元归政蹙眉思索,藩鼎话里的意思,他也能听明白。淮东根基虽浅,但淮东有许多地方是别家远不及的,很大程度上弥补了淮东根基浅的劣势,不应该太轻视而无防备。

“淮东要打岱山、昌国,奢家也许无法从别处获得消息。”元归政说道:“藩老,你去做这事,要隐蔽一些。”

“是!”藩鼎应道。

元锦生倒也不反对什么,他们是要跟淮东交好,但也要防备淮东崛起太速,将来无法遏制,暗中多做些手脚总是好的。与其让淮东轻易夺得岱山、昌国,不如让淮东在那里跟奢家多打几场硬仗!

车队很快从驻营驰过,从编柳蓠墙通过,就进入镇埠。马车直接驶到河口草堂,藩鼎亲自下去替元归政投拜帖。

很快林梦得从里间迎出来,长揖而礼,说道:“我家大人有客人在,不能亲自出来迎侯爷,特让我过来告声罪!请侯爷进去稍候片刻。”

元归政不知道林缚在与谁见面,他也不能自恃身份,与元锦生下了车来,跟着林梦得里往草堂里走,在偏厅等了片刻,就看见穿着青袍子的林缚走进来。

“侯爷真是折煞我了,有什么事情,吩咐一声就好,怎么能劳候爷屈尊过来?”林缚长揖而拜,礼节倒是施够,弥补刚才未能远迎的怠慢。

得知元归政是来谈钱庄的事情,林缚跟林梦得说:“派人将广南请过来……”又跟元归政等人解释道:“周广南是津海周家之主,他兄弟二人,这次拿出三十六万两银投入钱庄作本金,暂时给推为钱庄总号掌柜。侯爷以后也是钱庄的财东之一,广南应该来拜见侯爷的,若有什么细处疑惑的,广南解释的也比我清楚!”

元归政倒是很想知道林缚在跟谁见面,但林缚不提,他也不能猛浪相询。待周广南进来,耐着性子询问些钱庄的事情,接着让他们去外面交接银子,元归政与林缚在偏厅里说些不着不边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