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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伙强人,真是很难驾驭,即便是现在归顺了朝廷,日久也难说不再生事。从这一点上看,蔡京等人的见解应属深谋远虑,不乏先见之明。然而招安协议既成,再出尔反尔却是明摆着理亏,这个失信于天下的恶名,是无论怎么解释也难以抹杀的。

这还在其次,燕青透露的那个暗藏的复仇力量,才是最最可怕的事情。出主意变招安为剿灭的是蔡京、童贯、高俅,但翻云覆雨的拍板定夺者却是他赵佶。将来复仇者的目标,十有八九会如燕青所说,要锁定在他赵佶身上的。这可就很不美妙了。

赵佶是个性情中人,最喜欢无拘无束地游乐,多少年的皇帝生活也是这么过来的。其兴致所至,山林古寺、勾栏瓦舍随意出游,从来没出过什么危险,盖因其从来没树过什么私家死敌也。若是与梁山泊这帮人结下了仇,今后可就再也休想过那种潇洒无羁的逍遥日子了。终日被禁锢于深宫后苑里,还要日夜提心吊胆地防范不测,那种日子对于赵佶来说,简直是比死了还难受。梁山泊义军造反的旗号本来也不是针对着自己的,自己何苦自找着去做这个冤头债主呢?

想到这里,后悔之意在赵佶心里渐渐占了上风。

他向坐在一旁静待他表态的燕青暗暗瞟去一眼,又忖道,若是自己执意翻脸,恐怕眼前这一关都未必过得去。莫看进来的只有燕青一个人,谁知道在外面他们埋伏了多少高手。他们没有铤而走险,轻举妄动,先派燕青进来谈判,显见是接受招安之意并未改变。那么,目下的明智之举,只能是顺水推舟地做个人情,平风浪于萍末,化干戈为玉帛。唯其如此,方可令险象顿消,万事皆安也。至于招安以后将会出现什么问题,那是将来的事,就留待将来再说罢了。

思忖已定,赵佶转向燕青,努力端着个皇帝的架子,矜持地说道,燕青壮士快人快语,振聋发聩,朕看你倒是不输于当年诸葛舌战群儒之口才风度也。

燕青察度赵佶的神态,已了然洞悉了他的心理变化,知道这时候需要给赵佶留出面子台阶,便恭敬地起身打拱道,小乙一介莽夫,或有言语失当处,恳望皇上海涵。

赵佶乃作宽容状道,你率直而言,言无不尽,朕听来很是痛快,亦以为颇有道理。不过朕要告诉你,你们听到的消息并不确切。朝中确实有人因吴智被杀之事对你们义军产生了误会,进言罢议招安,但那不是朕的意思。

此言一出,等于赵佶表明了态度。燕青和师师皆暗舒胸腔,长长地松出一口气。燕青要将事情砸实,紧接着问,那么皇上之意若何?

赵佶道,君无戏言,按既定协议办。

燕青立即跪倒,口称皇上英明,连叩三个响头。赵佶让他平身。燕青起身道,草民还有一事,望请皇上恩准。赵佶让他但讲无妨。

燕青道,义军所得到的消息,虽然据皇上说是不准确的,但毕竟无风不起浪,亦在众头领中造成了很大的疑虑。为表明皇上的招安决心未改,坚定我义军将士的归顺意愿,望请皇上允我义军大队进城,与头领们一同接受召见。

赵佶道,你出此言的意思,还是不相信朕。

燕青道,我们不是不相信皇上,但实是不敢不防有奸贼作祟。

赵佶笑笑,考虑了一下,料是只要朝廷这边没有变故,梁山泊义军是不会自寻麻烦的,乃慨然应允让宋江带众头领先回军营,三日后可率五千兵马进城接受召见。并当场手书旨意,加盖了随身御宝,交于燕青带回。

事情至此,大功告成。燕青再次叩首谢恩。李师师满心宽慰地望着燕青,发现他的衣衫贴身处,已被汗水浸得透湿。

已经做好事变准备的蔡京等人,连日来一直在急切地等候皇上传他们带兵入宫设伏捕拿宋江的圣谕,却是一等也不来,二等也不来,等来等去等到的,倒是宋江及义军众头领已奉旨返回军营的消息。他们百思不解,为何与皇上已密谋定了的事情,竟又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愕然和沮丧之余,唯能在心里暗骂,赵佶真是个不中用的昏庸草包。

三日后赵佶升驾宣德楼,隆重召见宋江及义军头领,并检阅了奉旨进城的五千名梁山泊义军的精兵。招安仪式操办得规模盛大。是日,宣德楼前旌旗招展、鼓乐喧天,围观者成千上万,热闹得胜似上元,诚可谓之普天同庆,盛况空前,令汴京军民叹为观止,传颂一时。

事后,宋江由燕青引领,亲赴镇安坊向为促成招安立下汗马功劳的李师师酬以重谢。其间种种细节因篇幅所限,盖难一一尽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