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第二十章 高颎事件

裴矩不由一怔,不解地问:“这是为何?”

杨元庆摇摇头笑道:“圣上对杨家的打压,裴公还看不出来吗?”

裴矩沉默了,杨元庆被杨家革除族籍一事,绝大部分人都只知有其事,而不知其因,杨家对此事更是讳莫如深,从不宣扬,更重要是当事者杨约已死,杨元庆被除籍的原因也就成了谜。

但裴矩也是官场中的老手,杨元庆的提醒使他蓦地醒悟,杨家的被打压和杨元庆受眷宠可谓冰火两重天,确实,如果杨元庆回归杨家,他的眷宠将不复存在,裴矩心中也多了几分忧虑。

“元庆,那你意下如何?”

杨元庆笑得有点无奈,“裴公,有些事我心里也明白,我不想背上不孝的罪名,影响我的名声,但让我回归杨家,我感情上接受不了,我也不会回去,最多和父亲保持面子上的和谐,或者叫貌合神离,我想,这样既能不坏我名声,同时也不受圣上忌讳。”

裴矩是个极为务实的人,他沉思片刻,便点点头道:“或许这是最好的办法,名声虽然重要,但也不能因此影响你的前途,只是你已和父亲和解,人人皆知,圣上那边可能会对你有点不利。”

“裴公,我倒觉得圣上是一个极为隐忍之人,也极为精明,他不会因为我和父亲的一次见面就下结论,杨家和我的关系冰冻到现在,难道吹一阵风就会融化吗?我想圣上心里应该明白。”

“你说得很对,圣上确实不会因为一次变化而改变对你的印象。”

裴矩也赞同杨元庆的想法,为了裴家的利益,他其实也不希望杨元庆回归家族,他更希望是保持现状,杨元庆若回归家族,他便会处处考虑杨家的利益,裴家的利益就会变得无足轻重,这是裴矩绝不愿看到的结果。

正是这种明悟,裴矩也不希望杨元庆因为和杨家和解而失去圣眷,他心中暗暗思忖,‘杨元庆和敏秋的婚事才是关键,杨家绝不能参与,他要想一个办法,最好让杨玄感不要参与到杨元庆的婚事中。’

……

下午时分,队伍在一片辽阔的草原上停驻下来,杨丽华在杨元庆几次劝说下,终于走出六合城,在辽阔的草原上纵马驰骋,在亲人病逝两个月后,她第一次有了笑声。

“元庆,那边就是大斤山么?”

杨丽华马鞭一指远方黑黝黝的山脊,微微一笑道:“看起来好像并不远。”

杨丽华白裙如雪,微风吹拂她飘逸的发丝,岁月已经给她额头添了几根细细的皱纹,却改变不了她那高贵端庄的气质。

杨元庆也笑道:“看起来虽然不远,可实际上相距还有百里。”

“是啊!草原的辽阔让人的心胸都开阔了。”

杨丽华望着无边无际的草原,她心中的压抑和挥散不去的忧伤也随之消失,她长长吐了口气,笑了起来,“在西苑也有一片辽阔的草地,虽然不像草原这样无边无际,但我对于我的视野是足够了,我从不去那里,但我现在想通了,我就是因为生活之处太狭窄了,以致于心境不宽广,我回京后要常去那里。”

她又回头感激地对杨元庆笑道:“元庆,我这次真的要感谢你,我真的觉得心情好多了。”

杨元庆她额头已微微出汗,便笑道:“公主殿下要回去了吗?”

杨丽华也觉得有些累了,便点点头,“好吧!我们回去。”

他们调转马头向十几里外六合城而疾奔而去,十几名侍卫在身后紧紧跟随,片刻,他们回到了六合城,老远便看见燕王杨倓在和兄弟杨侗比剑。

杨倓忽然看见了杨元庆,便欢呼着大喊起来,“杨将军,我们在找你呢,教我们练剑吧!”

杨元庆心中苦笑一下,他成为皇室御用教练了,杨丽华微微一笑,“元庆,去吧!他们都很喜欢你。”

“好!我就教你们几招剑法。”

杨元庆翻身下马,从侍卫手上接过一柄木剑,手腕一抖,挽出几个剑花,轻轻巧巧向杨倓刺去,“殿下,推后一步半,用横挡!”

他反手一剑又向杨侗轻轻刺去,杨侗措不及放,慌乱后退一步,摔倒在地,但他却满脸兴奋,爬起身,欢呼一声,挥剑向杨元庆刺去……

六合城头,杨广和萧后正远远眺望杨元庆教两个孩子练剑,杨广的脸上挂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萧后却轻轻叹息一声,长子的去世使她痛彻于心,更令她充满了自责,她不该因为儿子的肥胖而嫌厌他,那并不是儿子的错,而是他得了重病,儿子饱受重病折磨,自己却嫌厌他,每次想到长子行走艰难的情形,她心中就生出无尽的悔恨。

正是这种悔意,使她对杨元庆曾有的一丝敌意也消失了,望着杨元庆在教两个孙子练剑,萧后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她回头对杨广道:“圣上,臣妾觉得,让杨将军做倓儿他们的师傅,倒也不错。”

杨广却笑着缓缓摇了摇头,“对他,我另有用处!”

……

出巡队伍驻扎之地离北魏故都盛乐城不足十里,裴矩和十几名大臣早已约好驻宿后一同前去游玩。

盛乐城位于一座低缓的丘陵上,扼住了榆林郡去草原腹地的必经之路,城池早已废弃百年,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城内长满了荒草,唯一几个稍微完整一点的建筑,也成了商人们夜宿之地。

尚书左仆射苏威、吏部尚书牛弘、吏部侍郎裴矩、户部侍郎裴蕴、大将军张谨、光禄寺卿郑善果、御史大夫张衡,以及老相国高熲等等,十几名大臣骑马来到了这座已经废弃的城池,数百名军士在四周护卫着他们。

十几大臣骑马立在一座山坡上,愣愣地望着眼前这片残垣断壁,他们都没有想到,北魏故都盛乐城会变成这般模样,荒凉、破败,杂草长得比人还高,不时可以看见黄鼬和长虫在倒塌的断壁上出现。

他们本来兴致勃勃的游兴,已被破败的城池扫得一干二净,苏威摇了摇头,微微叹息道:“拓跋珪的前进和尔朱荣的后退,便已经注定了北魏的没落,历朝历代,只懂武功而不谙文事者,必将灭亡。”

“好一个拓跋珪的前进和尔朱荣的后退,苏相可谓一语说到了根子上。”牛弘捋须笑道。

苏威马鞭一指远处的长城,“再反看长城,巍巍壮哉长城,守内而御外,这才是大隋得以千秋万代的保证。”

这时,一直沉默的高颎忍不住反唇讥讽,“苏相只看见长城的光鲜,可曾看见长城脚下五十万累累白骨,民若不附,可得千秋万代乎?”

“高相此言谬矣!”

旁边的御史大臣张衡眯着眼笑道:“修建工程哪能不死人?今上英明圣武,营建东都,开凿运河,北安突厥,南平林邑,至于死个把人,也属正常,民者,使役者也,高相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