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嫪毐之叛

【1、嫪毐将反的预言】

 

日历翻到了嬴政九年。新的一年,有人大了一岁,有人则是老了一岁。刚庆祝完新年,秦国政坛上下的眼球,乃至整个国际社会的眼球,都开始盯在即将于四月份举行的嬴政的加冠大典之上。

 

飞机在起飞和降落时最为危险,而政局在权力交接时最为危险。如果新的掌权者根基未稳,而旧的掌权者又不甘退隐,则一场权力动荡在所难免。眼下秦国的政坛,这两个因素全都具备。嬴政的加冠大典能否顺利举行,王权能否安然地交到嬴政手里,所有的人都各怀心思地期待着……有的是期待着嬴政,有的却是在期待着吕不韦或者嫪毐。

 

李斯对吕不韦和嫪毐都知之甚深。面对嬴政的即将亲政,习惯大权在握的吕不韦自然会有抗拒心理,但另一方面,他对此却又颇感欣慰。他将嬴政父子先后扶上秦王之位,如果他是艺术家,嬴政便是他最得意的一件作品,嬴政亲政,便宣告了这件作品的最终完成,他只会乐观其成,不会从中作梗,而且,吕不韦当年全盛时期都没敢造反,如今年华老去,暮气深重,更无造反的道理。

 

嫪毐则和吕不韦不同。嫪毐时年二十八岁,离我们现在的法定退休年纪都还早得很,更何况那时也没有退休一说。他的好日子还长着呢,他不会甘心就这么拱手让出最高权力;他和太后的奸情,更注定了他和嬴政是不可两存之势。李斯认定:嫪毐不会引颈待诛。嫪毐必反,只在早晚而已。

 

李斯和嫪毐熟归熟,但在嬴政和嫪毐之间,他无疑站在嬴政这一边。他必须警告嬴政,要小心提防嫪毐。但当时的情形是,嫪毐和太后亲密得就像连体婴儿,告嫪毐的状,无疑就等于是在告太后的状。如何处人骨肉之间,历来是皇权制度之下大臣们的一大难题。作过家族企业高管的人,应该对此深有同感。因此,李斯要告太后的状,不得不谨慎从事。他需要找一个代言人,既能帮忙把话递到,又不至于犯下忌讳。

 

说起来,李斯的面子就是大,他请来的代言人,不是球星,也不是影星歌星,居然是老天爷!这一年的二月早春,又有彗星出没在天空。彗星,俗称扫帚星。这次的彗星,比两年前的彗星更加诡异,其扫帚尾巴,长度竟天,把天空划开成两半。如此异常天相,引得百姓恐慌,嬴政也大为不安,于是召太史问吉凶。太史占之曰:“国中当有兵变。”

 

嬴政又问李斯。李斯道:“天道玄远,人不能知,是以化为天相,示人吉凶,不可不慎。太史所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秦国上下,有兵变能力的,就只有吕不韦和嫪毐二人。在嬴政看来,吕不韦兵变的概率甚至比嫪毐还要更大些。嬴政沉吟道:“兵变?吕氏乎?嫪氏乎?”

 

李斯道:“以臣之见,相国并无二心,不足为虑。”

 

嬴政瞥了一眼李斯,道:“客卿曾为相国舍人,但也不可因此而顾念私情,为相国开脱。”

 

李斯道:“臣不敢。相国于吾王有拥戴之功,昔日吾王年幼,不能视事,秦国朝政,操于相国一人之手,相国如有心取秦而代之,此其时也。然相国多年尽忠秦室,不改为臣之道,内佐吾王,外制六国,其无反心明也。”

 

嬴政道:“以客卿之见,欲行兵变者,莫非嫪毐?”

 

李斯道:“是。”

 

嬴政大笑,道:“嫪毐,阉宦也,不能有后,纵行兵变,取寡人代之,也只能及一身而止,不能传于子孙,所为何来?况自古以来,天下绝无奉阉宦为主之理。嫪毐之行为举止,皆受太后制约,太后无心图我,嫪毐何能为哉!嫪毐将为兵变,寡人不能信也。”

 

有些话,当时不说,以后便会越来越难以启齿。李斯明明知道嫪毐这个阉宦是假冒伪劣产品,却也不敢以实相告嬴政。李斯于是说道:“虽如此,然嫪毐权势太重,朝中百官多依附于其门下,结为党羽,同一进退。吾王宜早加削除,以免尾大不掉,遗祸后来。”

 

嬴政正色道:“客卿所言,寡人非不知也。寡人欲废嫪毐久也,只是碍于太后,未便轻发。待寡人加冠佩剑,执政社稷,图之未晚。”

 

李斯急道:“迟恐生变,愿吾王早图之。”

 

嬴政笑道:“阉宦嫪毐,太后身边所养之犬也,不足为患。寡人欲除之,易如反掌,只需召其入宫觐见,因而擒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客卿何忧之有!”

 

李斯无语告退。

 

【2、嫪毐将反的告密】

 

且说李斯劝嬴政不成,暗暗忧心,妻子问之,也默而不答。

 

按下李斯,再表嫪毐。这一夜,嫪毐和其党羽赌博饮酒,寻欢作乐。党羽之中有中大夫颜泄,善下围棋。嫪毐也喜下围棋,瘾大而棋臭。两人凑到一处,开始对弈。当然,为了怡情,对弈双方都是要押上些彩头的。嫪毐的水平大概和曹三差不多,也就是业余初段,很快便被颜泄连砍三四盘。在自己的下属面前,嫪毐这个领导连战连败,脸上自然挂不住,恼怒之下,将每局的彩头越翻越大,从十金一直加到百金。在座诸公虽然也都是权贵之人,但见到每局百金的赌注,也都手心冒汗,咋舌不已。颜泄见嫪毐输得多了,本来有意放水,让嫪毐赢上一两局,但当百金的彩头开出,却也不免起了贪念,下起棋来加倍认真。

 

两人边下棋边饮酒,不觉都有醉意。嫪毐见局面已非,取胜无望,大为懊恼,于是道:“此局不算。重来重来。”

 

颜泄岂容百金就这么从指尖溜走,于是顶牛道:“为何不算?”

 

嫪毐怒道:“因为我想不算。”

 

颜泄借着酒醉,胆色大壮,道:“落子无悔,愿赌服输。棋品如人品,你棋品不好,就是人品不好……”

 

嫪毐年少得志,目中无人惯了,加上最近和太后房事不谐,火气可谓是一点即燃,正输得郁闷,又见颜泄出言顶撞,于是二话不说,一把揪住颜泄,狠狠地给了颜泄几个耳光。颜泄不甘受辱,也揪住嫪毐头发,拽下他头上的冠缨。

 

颜泄居然敢还手,更让嫪毐怒不可遏,瞋目大叱曰:“吾乃今王之假父也,汝穷寠家之子,何敢与我抗乎?”嫪毐拔剑,欲当场格杀颜泄,左右贵臣急忙拉住嫪毐。颜泄大惧,乘机逃窜而出。

 

颜泄仓皇出得长信侯府,受冷风一吹,酒醒了大半,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嫪毐绝对饶不了他。他要保全性命,只有指望秦王嬴政了。他下定决心,认了认方向,便直奔咸阳宫而去。

 

嬴政已就寝,闻听事关紧急,披衣出见。颜泄伏地叩头,号泣请死。嬴政皱了皱眉头,道:“此殿岂是啼哭之所,有事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