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魏征的最后几年

贞观十年(公元636年),这一年对唐太宗来说,绝对是个不祥之年。先是在中旬,感情、精神,甚至政治上的强大支撑长孙皇后离世,接着是魏征,这个让他既爱又恨,又离不了的忠诚“逆才”,竟然也在这年的年底请求他罢免自己的相位。

魏征的理由是,他的眼疾越来越厉害了,已经无法再为朝廷效力了。还说既然已经无法再为朝廷效力,又何必还要霸占个位置呢?还是让有能力的人来做吧。

魏征主动要求辞去相位,卸甲归田的想法让唐太宗大吃一惊,心里顿时慌乱起来。房玄龄当初以身体不适为由,请辞告老还乡时,他是能理解的,因为那时他觉得房玄龄可有可无,对其有些冷落,可魏征怎么能这么做呢?他曾力排众议,将魏征一步步地送上相位,他那么信任魏征,魏征怎么可以离开?

绝对不行。

其实,魏征请辞,除了真的有眼疾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长孙皇后去世了。跟随唐太宗也已经十年有余了,魏征自认还是很了解唐太宗的,他知道自己以前曾屡屡冒犯唐太宗,让唐太宗对他的感情很是复杂,可以说是爱恨交加。“爱”和“恨”只是一步之遥,那一直辅佐唐太宗,为人圆滑的房玄龄在前几年都会被冷落,更何况时常说话带“刺”的他呢?

年龄越大,胆子似乎在变小。

房玄龄的再度出山,重任宰相之职是因为长孙皇后,魏征已经听说了,而没有了长孙皇后的“监督”和“提醒”,自己以后对唐太宗的“冒犯”,会不会导致连命都丢了?魏征不知道,唐太宗的“狠”和“心计”,他是知道的。与其这样,还不如借着眼疾,功成身退吧。

可此时的唐太宗,怎么可能答应魏征离开?对魏征越来越依赖的他,在常常劝谏他的长孙皇后刚刚离世之际,怎能可以让另一个也常常劝谏自己的魏征离开?

“虽然你有眼疾,朕知道。可你对朕的意义很大,如果说朕是一座富矿的话,你就是最高明的工匠,因你,朕这座富矿里才能被挖掘出最大的矿产来。此时你说你要走,朕哪里舍得啊!”唐太宗说着说着,竟然有些哽咽起来,“再说了,你的年纪也不大,虽有眼疾,也毕竟还不到非离开不可的地步啊!”

唐太宗这样的话都说了,魏征即便再想离开,也说不出口了,不然岂不太不识抬举了?于是,他提出,他可以继续留在朝廷,但不愿再在尚书省任职。也就是说,他想一步步地退出。

唐太宗想了想便答应了。

于是,唐太宗虽然让魏征卸去了尚书省职务,却加其特进(优待元老重臣的散官),知门下事。就这样,魏征虽然从尚书省离开,却又去了门下省,门下省的事情也照旧由魏征全权处理。魏征相当于从一个重要部门,去了一个更重要的部门。

此时的魏征,俨然已成了太上侍中,宰相中的元老宰相。

唐太宗变着法子让魏征参与朝政商议,朝中大臣全都看在眼里,唐太宗对魏征的绝对信任和重用,让魏征既感动又无奈,也不得不和以前一样,精心尽力地辅佐皇上,毫不留情地“劝谏”。

然而,让魏征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从贞观十年之后,唐太宗似乎和贞观初期的那个节俭自律的唐太宗不一样了……

贞观十一年(公元637年),唐太宗在东巡洛阳时,由于嫌州县官吏伺候不周,供奉太差而对其大为斥责,虽然经魏征的不断提醒,说隋炀帝当年曾在此地要求百姓上贡,导致贡品过多吃不完扔掉浪费,让唐太宗不好再追究那些州县官吏的责任,但唐太宗追求享受和奢靡生活的迹象已经渐露端倪。

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唐太宗在礼部尚书王珪上奏,称三品以上官员遇到亲王下车,违反了法度,有违礼仪时,唐太宗竟然大发脾气,称亲王是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三品以上的官员不能下车以示恭敬?虽然最后在魏征的劝谏下,说自古以来,亲王都位列三公以下,而三品则是天子列卿和八座之长,因此亲王不应受此礼遇,使唐太宗不得不同意了王珪的奏言,但魏征感觉得到,唐太宗的内心是排斥的,并非真心诚意地接受……

当然,此时的唐太宗对自己的渐变,并没有察觉,对魏征的作用还是给予了高度评价:贞观以前,跟随朕平定天下,辗转奔波于乱世的是房玄龄的功劳;贞观之后,尽心对朕,进献忠直的劝告,安国利民,敢于冒犯国君尊严直言规劝,纠正朕的过失的,却只有魏征一人。

然而,唐太宗虽然对魏征的劝谏仍然还能听得进去,可他对自己的放纵,却是魏征始料未及的。

于是,魏征不得不写下了有名的《十渐十克终疏》。

第一百零七节 十渐十克终疏

(1)

贞观十三年(公元639年),眼看自己日渐衰老,唐太宗又渐好奢纵,贤臣魏征很是为大唐江山社稷担心,为此,他开始潜心书写直言进谏的《十渐十克终疏》。

这是一篇将唐太宗的现在与贞观初期相比较,指出了唐太宗的十条缺点,并称和贞观初期相比,唐太宗的求治之心已锐减,骄逸之心渐萌。

这样的劝谏文,即便是贞观初期的唐太宗,魏征也难保他不会动怒,更不要说现在的唐太宗了。对于奉上这样一篇谏文,魏征也是做了一番思想斗争的,他知道,很可能会激怒唐太宗,让自己丢命,可对大唐江山社稷的担忧,让他将他的个人生死抛到了脑后。

不过,魏征为了避免上朝时,当着众人的面让唐太宗尴尬,还是决定在唐太宗心情好的时候,单独奉上。

那天,当魏征得知唐太宗刚刚和徐贤妃在麟德殿观看完舞乐回太极宫,且心情尚好时,便要求觐见。

“这魏征还真会找时间。”唐太宗说完,冲刘公公说,“让他进来吧,朕也正想和他聊聊!”

刘公公出去了,一会儿工夫,魏征走了进来。

“臣魏征叩见陛下!”魏征跪伏在地说。

“起来吧!听说你有事要奏?”唐太宗瞟了他一眼,“今儿上朝时怎么不说?”

今晨上朝时,唐太宗问了好几遍还有没有事上奏,魏征一直低着头,垮着脸没出声。

“臣有篇文章想呈给陛下!”魏征说,“只是觉得上朝时呈上不合适。”

“哦?文章?什么文章?是你写的吗?呈上来吧!”唐太宗说。

魏征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谏书,递交给了刘公公,刘公公接过又奉给唐太宗。唐太宗刚开始看了几行的时候,脸上还是浮现出笑意了的,因为那全是对他在贞观初期的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