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两重(下)
洛都,上东门的城楼前。
五城巡阅使,陵侯张德坤暗自有些紧张而焦灼的,在雪粒飘摇之中来回踱着步子。
时不时的还将眼神,望向城楼内的那一大团火光,那是专属的军士,正在用火烤过的滚烫油脂,时不时的从孔道灌注而下,来保持通往门洞下,机巧复杂的精铁转盘润滑,不至于因为严寒而冻结晦涩起来,而在关键时刻误了大事。
作为一座水陆大都会的城门,无论是开关闭合,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需要前后足够准备和周转的时间。更别说是还要及时接应任何一次出击和归化的部队。
说实话,他只是顺势将自己的发现,通过专属的渠道,转呈上去而已。
但没有却想到,自己似乎低估了大元帅府那位的执念和决心,居然就有这么一番反响和动做,因此,他甚至有些后悔起来,这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和变数,少不得他这个始作俑者的身上也脱不了干系,或是干脆就此安置一个接应援护不力的过失……
如此这般的心绪反复,不由的让他有些得失患重起来。
城中这次出动的白羽营和赤枭营,还有曳刺营这样,一听就不是中原正规军序,而带有塞外色彩的存在,却都是边军之中为数不多的精锐营头,麾下将士,都是极能吃的苦,又耐得了严寒的边塞健儿中的佼佼者。
也是沿边防塞的军序里,哪怕在最酷寒的严冬,也有相应主动出击能力的极少数营头,因此,才被赋予了顶风冒雪出击,乘着敌军先头立足未稳,先于试探性抢攻的摸底任务。
随即,张德坤又安慰自己,这此出阵的虽然只有三个营头,却是满编整员的完好战力,放到任何一个城门去,都足以独当一面的核心力量,又是她们最善驰骋的主场地利和习惯的风雪天,断然不至于出什么太大的变数和意外。
他如此坎坷反复的在内心焦灼着,直到望台上,已经被纷纷扬扬的雪色,沾染大半身子发白的哨兵,突然发出某种激烈的叫喊声。
听到风雪之中,也难以遮掩的马蹄声,张德坤多少稍稍松了一口气,等候在门楼之上的守军,也纷纷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来。
“回来……回来了……”
“上东门,有消息了……”
“是曳刺营的马军……”
随着令人牙酸和头皮发麻的闷声摩擦,沉重而缓慢的一丝丝转轴响动,大蓬的风雪随着飞驰的人影,从空旷的甬道里猛灌进来,就仿若是他们迎面乘风而去,又裹卷在雪花里,呼啸着归来一般。
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这些马队就激烈奔踏过甬道,很快在瓮城之中停驻下来,就地重新开始整队点数,厚重的沉闷也开始缓慢无比的闭合,将漫天风雪彻底挡在黑洞洞的另一端。
城头上和瓮城中,已经点起了照明的火把,照耀在这些归来的骑兵身上,却是仿若一个个会呵气吐烟的雪人雕塑。
直到逐团、逐队的点数完成,一声令下,他们才似活泛了过来一般,纷纷抖落身上的雪粉,幺五喝三的呼唤起亲熟故旧来,讨要取暖的热水和汤饮。
“果然都是些硬茬子……”
一名头戴兽皮装饰的帽盔,一条貂尾垂挂在颈上的军将,在左右七手八脚的帮助下解开累赘,跳下马来吐着白烟大声的道。
“我们只来得及分头合击,一鼓作气冲破第四阵,就被阻住了……”
“然后,对方的后队已经背靠寺院排好横阵。”
“只见得刀矛剑戟在前,火铳炮子列后齐发……”
“结果本军排做连环数阵的交替冲击,被挡了下来……”
“然后职部籍着风雪交加的遮掩,以马步交加,又从正向和反复冲了多次。”
“可惜,都没能再冲过去了……”
“待到发炮一响,我们的坐骑都惊散了阵子……”
“只好乘着风雪的遮护,及时退了回来……”
“本营都是马军,故而稍有损伤,就已然脱离了战斗……”
“不过因为风雪太大,其他两营的步队,就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他一路大踏而上城头,自有人将他的陈述,飞快的记录下来,稍稍润色之后,就快马加鞭的送往大内。
随后有了过了个把时辰,北面的其他城门下,也相继传来了外两个营头归还的消息,只是相比尤有余力的马军——曳刺营,他们的状况,就没有那么乐观了。
因为,这两个步队为主的营头,在撤走过程之中,不约而同的遭到了,对方本阵派出马队的追击,虽然他们在风雪中并没能追出太远,但也足足令另一个大营——白羽营,在战损之外又多损失了两成的人马,才得以建制有所保持的重新脱身出来。
而另一路的赤枭营,则更是不幸的迎头撞上到了,预先绕道迂回待机的另一只敌军马队,更把对方当作了走偏方向的友军曳刺营而试图交涉和汇合,结果被迎面排射加冲刺,一口气损失了大半数的步队,才得以相互掩护着逃还到永通门下的集结点和出发地。
当然,其中除了直接阵没的外,余下大多数是在乱战中被冲散走失,但是,既然没能及时如期归还,洛都几处城门下的集结点,也意味着还留在城外的他们,等于是被算做损失,而彻底放弃了。
毕竟,逾期不至后,城上的守军,不可能冒着混入奸细和被乘机掩然偷袭的风险,而为这些散兵游勇格外打开城门,就算是各门守要的大将,也没有这个权利和资格。
总而言之,这次出战的战果和所获,总体来说,显然还是不能尽如人意的,特别是对于兵力相对处于劣势的守方来说,作为出阵的精锐部队,就算数倍于己的损失交换比,也有些得不偿失了……
但因为,这是来自大内元帅府,直接下达给东城直属战备军序的均令,出自上位者的成算和定策,至少不是他们这些负责接应好善后的都门守军,可以轻易置啄和非论的。
……
就在击退来敌的第三天,友军还被雨雪泥泞困顿在道路上,而迟迟未达。
白马寺故址,已经变作了一个连绵鱼逦的大军营。沿着寺院基址和附属小镇外围,数层环抱交错的沟壑已经完成,层次梯比的流动哨台和塔楼,架设的炮位和标定好的投射场。
风雪也已经消停,在模糊无力的单薄阳光下,露出泛蓝的天色来,冻结的霜花,在新挖出来的壕沟和拒马桩上,凝结出晶莹剔透色泽来。
而在营盘建筑布局的正中,不时有成片的鬼哭狼嚎声,在驻地里此起彼伏的响起。
却是那些南方人居多的士兵,在各火老兵和士官的督导下,被迫赤着膀子像是畏畏缩缩的鹌鹑一般,站在围起来的露天幕布里,学着用收集来的雪粉,缀成团狠狠的按在身体上,用力的搽试起来,直到将皮肤擦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