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4章 沧澜(二十)
望着骑着一色的高头大马,披着青灰相间的大氅和织绣罩袍,背铳跨刀顶盔掼甲,头缠彩涤而竖以白羽,自此分作许多长条方阵,鱼逦而出城门的队伍。
“这就是迎亲的行伍么……”
江宁城的墙头上,一个轻软细柔的声音在专门铺设的帘幕背后道。
走在最前头的是骑马执旗举幡的各色旗鼓仪仗,中间还在彩绸装饰的朱色大车上,站满了自安东或是新罗的各部鼓吹手和唱伶,吹奏弹唱的十分热闹。
粉色爪印旗和紫电赤焰交汇的风雷旗,还有写着各色官职、爵级和名衔的朱漆木牌,林立茨比的交相辉映在空中。
最后才是长长满载聘物和贡礼的车马队伍,在周旁披甲背牌执矛的浅灰战袍步卒伴随之下,缓缓的成排走过长街。
而无论步骑行列,他们都是熊腰虎背、气宇轩昂的北地健儿,骑在同样高大健硕的马背上顾盼之间,或又是整齐划一的行列行进之中,自有一种渺然于生死之间,视尸山血海如坦途而只待号令征程,的铁血烈烈与肃杀无畏之风。
他们笔直挺拔的身形拔如钢浇铁铸一般,在烈日炎炎之下几乎丝毫不为所动,只有沉默中行进的蹄踏和脚步声沙沙,同步齐整的震动如同隆隆的战鼓声,一拍接着一拍的敲打在沿街观望的各色人等心坎上。
相比之下,那些正在街边维持秩序而被晒得东倒西歪的防军,或又是在城头上三五成群躲在阴凉处观望的陪读守军,就是在有些相形见绌了。
居中领头骑着一匹佩挂着彩帷的胭脂色宝马,全身黑光铠雁翅兜深红大氅,头垂璎珞而腰系紫授,披挂齐全护颊遮面的大将,顿时吸引了左近人等的注意力,以及城墙下街道旁的一片哗然喧天……
“难道就是这位夫君么……”
有些期待的轻柔女声再次问道。
“只可惜这镜子里,还是未能再看得清楚一些了……”
“贵君,这儿委实暑热……”
一个年长一些的女声到。
“你的尊体娇贵,还请多加保重啊……”
“果然颇有北府军之资啊……”
而在城头的另一方地方,亦有人一边品评着发出感叹声道。
“飒飒雄烈,赳赳武夫,不愧是北地第一等的强镇啊……”
“却不知道其中,还尚有多少是……从征北域的国朝子弟了。”
一个意味不明的声音插口道。
“你这话就大为诧异了……”
“依照国朝之制,勿论岭内岭外,江南江北。”
“还是关内还是两河,都将是我国朝治下的臣民子弟……”
“又安有什么南北之分呢……”
“却是我冒昧和孟浪了……”
说这话的人当即马上道歉和补救道。
“不过,话说回来……”
也有人赶紧转移话题道。
“就算是北府军在世,也要看是握持在谁人的手中啊。”
……
又一次入驻在半梅苑,却感觉又有更多的变化了,这里已经变成专门为接待外藩使者,和国朝重臣临时下榻的国宾馆的一部分了。
因此,原本里面随处可见的梅树和假山、湖石、亭台和径流,被大片来自岭外的时令花卉和兰草所取代了不少,又在浓重江南风韵的楼阁水榭之间,增加了许多广式的空架回廊和角亭、塔楼。
其中甚至还新建了一座黄陶釉面八面卷角响铃的七重宝塔。
到处是重新粉刷过的白墙黑瓦和漆彩斗拱飞檐,散发出一种新鲜木材混杂着生灰与大漆的气息。
虽然隔了大半个城的距离,但从这里远远的望过去,还可以看见内城的石头城头边沿上,隐约所透露出来肬殿的绿脊黑瓦和琉璃顶子。
众多的车马上箱笼被装卸下来之后,就露出了被压在下面的另一些特殊的货物,各种成捆装袋的武器和弹药,而车辆本身也是经过特殊设计的结构和夹层,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连接起来当作掩体使用呢。
此外,虽然处以朝廷的例制,被允许进入江宁城的亲随扈从员额有限,但是另外负责帮运行装和牵挽车马的夫役、杂佐人员显然就不在此限了,这也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地方。
故而,相比摆在明面上强调外观形象的卫士之属,这些同行杂役其实大多数都是由军中专门挑选出来,在外形上貌不起眼或是长相普通的老兵充任的;只要在用这些额外带进来的弹药器械武装起来,就马上可以拉出一只现成的有生战力来。
以某种被迫害妄想症的立场和最坏打算的动机,防范于未然的确保我在城中的护卫力量对比,不至于过于差距悬殊而落入下风了。
因此,这么多送聘的车马和装载的行装就得以派上用场了,而成为名面上最好的掩护手段了;
一旦安顿下来之后在最终佳期来临之前,就是各种迎来送往的应酬勾当,比如那些一贯亲善往来的关系户和故旧渊源,都派人上门来投贴至贺或是问候一声,然后一一的按照各自身份地位和亲疏远近进行回礼和交通;
甚至就连本地地位最高的武官之首,已经官拜枢密而多少需要有所避嫌的宁总管,也派来了他的家将副头领兼城左街使宁武义,以询问仪仗安排和街面事宜的公事理由,表示了某种重视和交换口风的态度。
当夜就下了一场瓢泼大雨,而让赝本蒸腾日上的暑热顿时被浇灭了不少,也让整个江宁城郭笼罩在了蒙蒙一片的水幕当中,但这丝毫不能影响那些风雨无阻的派出家人和差遣亲随,前来投贴送礼道喜,顺便混个脸熟和名头的各色头面人物和滞留在江宁当地的文武官属。
其中还有相当部分是名义上以刺史、太守、主簿、知事、签知等等,挂职在淮镇名下而只享受职级俸禄和待遇的寄禄官;还有一部分则是因为畏惧北地环境艰苦凶险,而盘桓在当地不敢或是不肯赴任的杂佐官员,其中好些职位还是花钱买来的所谓“输栗官”;但无论如何从名分上的都算是我的“下属”,因此这次多少也凑了分子随礼过来,只求能在门房留下一个XX的名讳而已。
而他们如此做派和营钻的目的则是更多是有求于人,或是寄希望于大婚之后所带来的新变局,给自己带来的利益和机会而已;这样也多少让人可以稍稍有些安心下来,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大都是对朝堂局势和动态最是敏感不过,而擅长看风向而趋利避害的朝野政治生物,也是一定程度上整体环境的风向标。
最后是地方上的名门望族、豪商大贾乃至城中的行会首脑,都以各种名目集体过来送贺,乃至对我部属进行沟通(毕竟其中亦有江宁-润州的旧籍人士),以求获得一个可以攀交的名目和理由,显然是早早就看上了淮镇在北地所代表的各种资源和渠道,而苦无疏通和结交的门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