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众生(五)(第2/2页)

他是疆场上冲锋陷阵的勇将,身手实在比自家养的公子哥强得太多。才三、两脚下去,就把符昭序给踹成了滚地葫芦。

后者挨了揍,却依旧不肯服软。双手抱着脑袋,大声哭诉:“那又如何?从小到大,你真正放心过我做任何事情么?说是衙内军指挥使,没有您的点头,我可能调动一兵一卒?!甭说是二弟,就连才学会走路的老三,您给他的笑脸,加起来比我这三十几年都多吧!我又不是石头,怎么不知道冷暖……?”

“我,我打,打死你个贪心不足的王八蛋!”符彦卿听了,心中的失望简直变成了绝望。抬起脚,冲着儿子的屁股和大腿根儿等肉厚之处,继续狠踹。

周围的侍卫听了,都吓得躲出远远,谁都不敢随便上前搀和。眼看着父子两个就针尖对上了麦芒,谁都无法下台。院子的侧门处,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啊,阿爷,您这是怎么了?就算父子两个切磋武艺,也不能下如此狠手吧!来人,还不把我大哥扶起来?!阿爷,您小心点儿,大哥细皮嫩肉,万一伤得狠了,过后您自己可是难免心疼后悔!”

说着话,一道淡蓝色的影子,已经飘到符彦卿面前。纤细的胳膊只是轻轻一推,就把百战悍将,给推得跌坐回了宽大的胡式座椅中,瞪圆了眼睛喘息不停。

“大小姐!”

“见过大小姐!”

……

众侍卫如蒙大赦,一边上前给说话的女子见礼,一边从地上扶起满屁股脚印儿的长公子符昭序。

大伙谁都知道,符彦卿对女儿比对儿子还亲。特别是对刚刚代表符家与李家联姻,下嫁到给天平军节度使李守贞之子的符赢,更是因为心存负疚,而视作眼中之瞳。

“阿爷,您这是怎么了。哥哥也三十几岁的人了,您多少也得给他留几分颜面?!”在众人略带欣慰的目光中,符赢走到符彦卿身后,一边轻轻给父亲捶打脊背,一边柔声替自家哥哥争理。

“你问他,今天这顿打挨得冤不冤枉?我要是不狠狠给他个教训,他永远不会长记性!”符彦卿刚刚经历了一番发泄,心中火头消失了近半儿。指着站在面前满脸是泪的儿子,恨铁不成钢。

他虽然身体强健,精力旺盛,但在繁衍子孙这方面,却并不怎么成功。长子符昭序之后,接连三个都是女儿。直到十年前,才有了老二昭信,算是老大的后备。两年半前,又有了老三昭愿,好歹让家族有了开枝散叶的可能!

所以对于自家长子,他以前着实过于娇惯放纵了些,根本不曾板起脸来做过一天严父。直到现在,才忽然发现老虎家里居然养出了一只病猫,开始暗生悔意,却已经为时太晚。

“你们几个都退下,顺便到厨房,给我父亲、哥哥和我,传今早的饭菜上来。”见父亲依旧余怒未消,而哥哥又始终梗着脖子,符赢的眼睛微微一转,笑着向侍卫们吩咐。

“遵命!”众侍卫正巴不得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闻听此言,立刻齐齐答应了一声,迈开双腿,如飞而去。

待大伙的身影都走得远了,符赢又冲自己的两个贴身丫鬟摆摆手,低声吩咐,“金钏,玉钏,你们去门口候着。等会儿帮忙斟酒布菜!顺便招呼过往的人,让他们都长点儿眼色,别走得太近!”

说罢,也不管两名丫鬟如何去执行。袅袅婷婷走到书案前,捧起茶壶,先给父亲和哥哥两个,各自斟了一碗,亲手奉给对方。然后又笑着开解道:“父亲打儿子么,当然是爱之越深,责之越切!但除了责之外,您至少得让哥哥明白,您责罚他的道理。如若不然,非但他挨打挨得稀里糊涂。您老的一番苦心,不也枉费了么?”

“哼!”符彦卿鼻孔里喷了一口气,随即苦笑着摇头,“怎么你不是个男儿身。如果你哥有你一半儿强,我这个当父亲的,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累!”

抱怨过后,终究觉得自家女儿说得话有道理。又轻轻叹了口气,陆续说道:“刘知远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放羊娃来,硬说是二皇子石延宝。结果,你哥哥听说了,就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催促我动用太行山里的那支奇兵,半路劫杀。还说过后能栽赃给刘知远,不让咱们符家落半分因果。你说,他的一把年纪,是不是活到了狗身上?!”

“这……?”符赢略做迟疑,心中立刻有了答案。但是,她一个携婿归宁的女儿,却不能再挑娘家哥哥的错失。笑了笑,缓缓说道,“如果真的是二皇子的话,的确有些麻烦。那刘鹞子,虽然也曾派人向耶律德光送过降书,可毕竟没亲自去见他,过后完全可以推脱说是缓兵之计。”

“唉——!”符彦卿听了,立刻再度幽幽叹气。

当初朝廷让杜重威率领十万大军迎战耶律重光,同时命令他和高行周两个各自率帐下部曲赶去助阵。结果他们二人还没走到战场,杜重威已经倒戈投敌。并且派遣精锐直插他和高行周二人身后。

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和高行周才不得不也向契丹人屈下了膝盖。暗地里,却都把自家儿子派回了老巢,以备不测之需。

本以为,这番布置巧妙得当世无双。流水的朝廷铁打的家!无论契丹人能否在中原站稳脚跟,符家和高家都可以从容进退。谁料想,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那个玩鹞子出身的刘知远,却比他和高行周两个更为聪明。居然自己不出面,只派了麾下一名文职去向耶律德光宣誓效忠,为太原方面争取准备时间。暗地里,又高高地举起了驱逐胡虏的道义大旗。

注1:颜真卿死后被追封为鲁郡公,所以后世尊称其为颜鲁公。符彦卿除了武艺精熟,将略过人之外,在书画方面造诣也很深。是个五代时少见的儒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