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传说(八)
“怎么回事儿?”杨重贵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兆,拨转坐骑,朝着哭声响起处冲了过去。
虽然有几分恼恨呼延琮毁了自己的无敌美誉,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一点儿也不希望对方死在自己面前。那样的话,一方面就意味着他杨重贵今后永远都是呼延琮的手下败将,永远不可能再找回今天丢失的威名。二来,在内心深处,他对呼延琮的恼恨,远远少于赞赏。
能豁出半条命去,将他杨重贵打下马来的人,肯定是个英豪。能在劫持人质脱身的情况下,毅然收手,只为换回手下四名弟兄性命的英豪,更是万里挑一。栽于这样一个万里挑一的英豪手下,他杨重贵不算太冤屈!而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万里挑一的英豪死在自己面前,他杨重贵恐怕下半辈子都无法心安!
然而,他这份好心,却注定要被看成驴肝肺。没等冲到呼延琮身侧,四名来自太行山的亲卫,已经红着眼睛,挡住了他的马头。每个人的手都紧握着兵器,每个人都将生死置之于度外,每个人说出来的话,都比用锥子刮铜锣还要难听:“你已经把大当家害成这般模样了,难道还不满足么?”
“姓杨的,有本事冲着我们来,别欺负一个重伤之人!”
“姓杨的,你不能出尔反尔!”
……
“四位壮士,杨某此刻并无恶意!”杨重贵被骂得脸色发青,却强压着心中的怒火,甩镫下马,“杨某过来看看呼延大当家的伤势。杨某军营中就有专治金疮郎中,四位不妨抬着他,随杨某返回军营!”
“休想!”
“做梦!”
“去了你的军营,今后还不是任你揉捏?”
“我等宁愿就死在这里,死在大当家身边!”
回答他的,依旧是一片声嘶力竭的怒吼。四名急红了眼睛的侍卫,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先前偷放冷箭夺走大当家半条性命的人,此刻会有什么好心肠!宁愿留在原地,陪着大当家呼延琮一同面对死亡。
“你们切莫不识好歹!”杨重贵自打出道以来,几曾受过如此委屈?顿时心中的火气再也克制不住,将手中战马缰绳用力朝地上一丢,就准备强行冲过去,将呼延琮抢回军营医治。
“四位壮士,你们这样说就过了。我家郎君如果想要杀你们,又何必费这么多周章?”脚步刚刚向前开始移动,身背后,却又传来了夫人折赛花的声音。不高,也不带丝毫怒意,却令在场所有人都瞬间恢复了冷静。
“四位壮士请仔细想!”用战马挡在自家丈夫和四名忠心耿耿的太行山侍卫中间,她笑了笑,满脸大气与坦诚,“此地远离相州,莫说很难找到高明郎中。即便能找到,呼延大当家的行藏已经泄漏,地方官府会不趁机落井下石么?四位壮士与其去冒被地方官府围捕的风险,不如跟着我们先回军营。好歹我家丈夫也是个带兵的将军,地方官府胆子再大,也不敢到他的军营里头喊打喊杀!”
“这……”四名侍卫能分辨出折赛花说得全是实话,愣了愣,按在刀柄上的手无力地松开。
“大哥,麻烦你派人买一辆高车来。”折赛花见此,也不多耽搁时间。立即开始给大伙布置任务,“四位壮士,等会儿请你们将呼延大当家抬到车上去,一直扶着他,别让车厢版再碰了他身上的那支羽箭。也注意他的呼吸,别让淤血堵住了喉咙。”
“是!”四名侍卫此刻哪还有什么主心骨儿?听折赛花说得条理清晰,齐齐拱手领命。
杨重贵本人,则依照自家妻子的要求,派心腹弟兄去集市上重金求购高车。待高车到手之后,又亲自指挥着麾下弟兄和来自太行山的卫士们,将昏迷不醒的呼延琮抬了进去。随即下令启程,以最快速度返回了军营。
军营当中,一直养着两名治理金疮的高手。接到了杨重贵“不惜任何代价救人”的命令,立刻使出了全身解术。然而,他们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先拔出破甲锥,再用药粉糊住身体表面的两个窟窿止血。对于能否将患者从鬼门关口拉回来,却是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启禀将军,并非卑职两个不肯尽力,他,他的伤实在太重了。”唯恐患者死后,自己遭受牵连,两名郎中当着一大堆人的面儿,果断向杨重贵实话实说。
“你说什么?你有胆子再说一遍?”没等杨重贵回应,四名来自太行山的亲卫,已经齐齐朝郎中亮出了刀子。“大当家又不是第一次受伤,怎么可能……”
“四位壮士稍安勿躁,我知道你们无法接受,但现实就是现实!”随军郎中也是官身,根本不在乎几个老百姓手里头的刀子。笑了笑,不卑不亢地拱手,“若是换成一般人,根本挺不到这个时候。也就是他身子骨出奇的强健,平素又练武不缀,才勉强能吊住一口气不散。可这样下去,他的伤势只会越来越重,纵是钢筋铁骨,也终有撑不住的那一刻!”
“你放屁!”
“你胡说!”
“你分明是看人下菜碟,不肯尽心!”
“老子跟你们两个王八蛋拼了……”
四名亲卫哪里肯信?挥舞着刀子就要跟庸医拼命。杨重贵见状,赶紧命令将四名亲卫拉住。随即亲自躬身施礼,毕恭毕敬地向两名郎中求肯:“屠大夫,巫大夫,念在他们四个忠心可嘉的份上,请切莫跟他们一般见识。呼延大当家的伤,您二位看看能不能再想想办法!哪怕是存着一线希望,也尽管全力一试。杨某,杨某自当承担一切花销,即便最后力有不逮,杨某也保证没人敢怪罪到你们两个头上!”
“将军,折杀了,真的折杀了!”屠、巫两位郎中甭看敢对太行山的侍卫不假辞色,对于杨重贵这个四品将军,世代簪缨之后,却不敢摆任何架子。一边躬下身体还礼,一边迫不及待地表态,“此人是将军的朋友,我们二人当然不敢藏私。但他伤得如此重,我们两个也只能尽人力,听天命。医者必须实话实说,还请将军不要见怪!”
“不怪,不怪,你们尽全力就好!”杨重贵有求于对方,心里头即便再不舒服,脸上和话语中也不敢表现出分毫。
两名郎中得到了他的背书,立刻调整药方的配比,将一些虎狼之药,不计价钱和负面后果的,加大了数倍。然而药汤熬好之后给呼延琮灌下去,却依旧不能起到任何效果,反而令其脸色更加灰败,呼吸也微弱得几欲断绝。
四名来自太行山的亲卫被杨重贵的手下按在椅子上,无法起身上前拼命,只能张开嘴,大骂“庸医杀人”。杨重贵虽然耐于先前承诺,不能怪罪屠、巫两位,心里头却也知道,再交由这二人医治下去,呼延琮必死无疑。无奈之下,只好先命人送两位“大国手”回去休息,自己则一边拿来老山参喂给呼延琮吊命,一边派遣弟兄四下探访当地名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