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易鼎(六)

门从外边被人用力推开,一股更大的冷风吹了进来,将尚未来得及捡起的纸张,吹得如雪片般四下乱飞。

“谁……”郑子明有些恼怒的扭头,恰恰看到柴荣那方正干净的面孔,“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得到了辽国契丹军的消息!”柴荣俯身下去,一边帮他收拾纷飞的纸张,一边快速回应,“已经到了离城四十里外的老虎岭,今天上午刚刚扎下的营盘。弟妹,你不用回避,元朗、高怀德和符氏兄妹马上也会过来。咱们几个一起商量如何打契丹人一个措手不及。”

还是原来那个柴荣,一上来就直奔正题,从不拖泥带水,也装腔作势。顿时,郑子明心中就涌起了几分愧疚,同时觉得自己的血液暖和了许多,笑了笑,低声提议,“干脆咱们一起去郑帅那边吧,要商量,也应该当着他老人家的面儿,虽然他从来不会干涉咱们如何行事。”

“我已经让斥候去找郑帅汇报敌情,但是他接下来肯定会找咱们几个一起问计。所以,不如咱们先商量出一个可行方案来,然后再去请他老人家过目!”柴荣轻轻摆了摆手,笑着补充。

此番北上抵御辽寇,之所以让郑仁诲领兵,是因为郭威担心郑子明威望不足以服众。但事实上,郑仁诲在大多数时间,都把具体决策权交给了柴荣、赵匡胤和郑子明三个,由着兄弟三人放手施为。所以,当新的军情出现之时,柴荣习惯性地先找自家兄弟商量,而不是去请示德高望重的郑世伯。

“那也好,容我把桌案收拾一下,把舆图和米筹准备出来!”郑子明知道柴荣说的是实情,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干脆利落地点头。

“我跟你一起!”柴荣干脆地挽起衣袖,主动上前帮忙。

先前心中的种种困惑与怀疑,迅速烟消云散。郑子明笑了笑,默契地和柴荣两个铺开木盘,参照舆图和斥候实际探索,用粟米堆积山川地形。

不多时,赵匡胤和高怀德联袂而至,也熟练地打起了下手。很快,一个简陋却非常直观的战场模拟地图,就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恰恰符昭序也带着两个妹妹赶到,二话不说也加入了队伍。根据柴荣手里的最新情报,将一面面代表敌我双方具体兵马的小旗,行云流水般插在了地图的相应位置上。

“来的是契丹军副帅萧天赐,麾下兵马大概有一万两千上下,其中四千为最精锐的皮室军。”柴荣亲手将一支纯黑色的小旗子插在了代表老虎领的米堆儿上,郑重做最后补充。

与其他各路亦盗亦民辽国兵马不同,皮室军,乃是辽国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亲自创立的常备精锐。平素不事任何生产和放牧活动,一心接受各种战斗技能训练。因此,这支兵马虽然始终人数不多,战斗力却远超其他同行。特别是当皮室军骑在马背上展开冲锋之时,其威力,简直可用江河决口四个字来形容。当世同等规模的任何一只军队,都很难挡其锋樱。

作为将门之子,高怀德、符昭序和赵匡胤三人,也曾经从各自的长辈口中,听说过契丹皮室军的威名。见柴荣说得郑重,也跟着板起脸来,低声感慨:“怪不得从昨天开始,幽州军的表现比先前强出了许多,原来是来了撑腰的。”

“四千皮室军,不足以决定战斗胜负,但其对辽军的士气鼓舞,却不可小瞧!”

“想要挡住皮室军倾力一击,恐怕只有子明亲手训练出来的沧州军才行。可那样的话,最好结果恐怕也是玉石俱焚。”

“那就不跟他们野战好了。我就不信,皮室军还能骑着战马直接冲上城墙!”陶三春立刻将话头接了过去,大声提议。

别人可以不计较沧州军的牺牲,她却不能。沧州军的骨干力量,便是当初的李家寨和陶家庄乡勇。其中好些人,还是她的左邻右舍,从小就跟在身后的玩伴儿。无论其中任何一个牺牲,都会让她觉得愧对父老乡亲。

“皮室军从不亲自攻城,但有皮室军督战,幽州军就没了退路,只能前仆后继!”符姜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冷冰冰的,就像被隔在帘外的北风。

陶三春的眉头迅速跳了跳,本能地就像出言辩驳,然而话才到了嗓子眼儿,耳畔却又传来了符昭序那颇为敦厚的声音,“幽州,幽州军此番,此番肯定跟契丹军怀的不是一样的心思咱们,咱们前些日子已经验证得非常清楚了。但萧天赐带着皮室军一来,韩匡嗣老贼就没有胆子再消极应付。即便为了给契丹狗皇帝一个交代,也会狠狠疯上一回。”

“真正强行攻城,也不可怕。咱们粮草箭矢充足,守上半年都没问题。怕的是,契丹人利用骑兵绕路攻击咱们身后。”赵匡胤从敌军角度,迅速提出了另外一种可能,“以皮室军监督幽州军,把咱们逼得无法出城。然后其余八千契丹兵马,直扑邺都。郭枢密刚刚抵达汴梁城下,此刻最怕军心动荡……”

“绝不能让契丹一兵一卒绕向邺都!”不待他说完,柴荣就斩钉截铁般打断。“否则,咱们无论守多久,都没任何意义。”

郭威带领的复仇大军,即将与刘承佑的死党和爪牙们展开最后的决战。这种时候,任何不利因素,都可能干扰战争的结果与进程。所以,冀州是第一,同时也是最后一道防线。出现丝毫疏漏,都会令所有人抱憾终生。

没等大家伙表示同意或者反对,军帐内,却又响起了符赢的声音,“萧天赐已经来了,耶律察割在哪?如果只是看守退路的话,应该用不到留下八千骑兵!”

刷,所有的脸色,登时大变。齐齐将目光转向冀州背后。此番南侵的主帅耶律察割,可不是个初出茅庐的雏儿。大伙都能看得到的空虚之处,他不可能视而不见。

万一幽州军和皮室军,都是他故意留下的障眼法。而此时此刻,他已经悄悄带着其余八千契丹铁骑扑向了邺都……

静,屋子里死一般的安静。外边的寒风却吹得愈发暴烈,呼呼呼,呼呼呼,没完没了,一刻也不消停。

就在大家伙感到即将窒息之际,先前一直没有说话的郑子明,却缓缓从舆图上抬起了头,“大伙与其在这里瞎猜耶律察割的去向,不如先解决掉眼前的麻烦。萧天赐驻扎在老虎岭,韩匡嗣的大营就驻扎在冀州城外。他们彼此之间,相距了足足有四十里……”

“如果,如果耶律察割已经绕路扑向了邺都。咱们,咱们即便打败了萧天赐,又,又有何用?”无法容忍他的思路如此与大家伙不合拍,符昭序第一个站了出来,低声质问。

“子明,现在最关键,是迅速向邺都示警。然后带着精锐星夜回援!”高怀德也无法理解郑子明的迟钝,瞪圆了眼睛沉声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