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4/6页)
徐金戈打断文三儿的絮叨:“行啦,行啦,文三儿,你到底想说什么?有事就说,怎么这么多废话?”
“得嘞,您瞧我这臭嘴,一说秃噜了就收不住,咱说正事,您还记得吧?民国二十六年卢沟桥开战那会儿,北平出了个大案子,日本笠原商社的老板佐藤一家七八口人被杀,家里被人抢了个精光……”
徐金戈一下子直起身来:“我还记得,当时北平的很多报纸都报道过,是个特大抢劫杀人案,当时已经是战争前夜,北平危在旦夕,警察局也无心破案,这案子就成了悬案。”
文三儿得意地拍拍胸脯:“徐爷,您瞧,认我这个兄弟不吃亏吧?这个案子前前后后咱都知道,谁干的?都抢了什么东西?作案人现在在哪儿?你兄弟我都门儿清呀,徐爷,您别着急,先喝口茶,我慢慢给您说……”
方景林还真差点儿丢了差事,他把那个美军中尉带回警局关了起来,然后通知美国陆战1 师驻北平联络处前来警局领人并协商赔偿事宜。结果和徐金戈一样,也受到上司的严厉训斥,要不是因为方景林是局里有数几个资深警官,真有可能被开除。
方景林在党内的联络人老胡代表上级对他进行了批评,当然是从另外的角度,作为党的地下工作者,他无权做出任何未经上级许可的事,作为一个老党员,他更应该模范地遵守党的纪律,不能凭一时的冲动做出有可能暴露身份的事情。
方景林接受了批评,他私下里想,我和徐金戈大概都属一类,是性情中人,要不是分处在相互敌对的阵营,我们也许可以成为好朋友。当然,这些想法他和谁也没敢透露,哪怕是罗梦云。
一想到罗梦云,方景林心里又有些不自在,这不是刚因为违反纪律挨了批评?其实上级不知道,他还有更严重的违纪行为,那就是和罗梦云的幽会。两人都是老党员了,道理谁都懂,就是克制不住那种急于见面的渴望,明知道这是错误行为,却也顾不上了。
他和罗梦云的见面地点改在北海五龙亭旁的一个茶社里,这里守着湖边,对岸就是琼岛上的白塔,冬季的北海公园游人寥寥,湖面上结着厚冰,显得死气沉沉。
方景林支走了茶博士,自己动手沏茶,罗梦云默默地注视着方景林忙活,眼睛里充满了爱意。
他们每次见面就是喝喝茶,扯一些家常,唯独不谈工作上的事,更多的时候是两人相对而坐,互相凝视着对方,该说的都说过,不该说的自然不能说。
方景林将茶水倒进紫砂杯递给罗梦云:“梦云,最近好吗?”
罗梦云望着方景林幽幽地说:“很紧张。”
“紧张?你指的是心理还是工作?”
“都有吧,尤其是见到胜利曙光的时候,情况会越发险恶,当然,我有应付一切变故的心理准备。”
方景林神态自若地呷了一口茶,淡淡地说:“我倒是早习惯了,就是很难想像将来,要是有一天我处在没有危险的和平环境,还不知我能否习惯。梦云,我能帮你做点儿什么?”
罗梦云摇摇头轻声道:“你恐怕帮不上我,你我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好在时间不会太长了。”
“梦云,对于将来,你有什么打算吗?”方景林似乎话里有话。
罗梦云露出了璀璨的微笑:“当然,我想和自己爱的那个人结婚,若是条件允许,我还想生两个孩子,最好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
“哦,这个要求不算高嘛,我保证你能做到,梦云,你猜猜看,此时我最想做什么?”
罗梦云眼波一闪,顽皮地说:“知道,你很想吻一个女人,但我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你过来坐,我告诉你。”
“不行啊,亲爱的,这里的环境实在不好,再忍耐一下,好吗?”
“梦云,等到那一天,我会什么事也不干,每天都把你抱在怀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做多长时间就做多长时间。”
罗梦云明知故问:“亲爱的,你要做什么?”
“做一些爱人之间应该做的事,你明白吗?”
罗梦云的脸红了:“呸!你这个人越来越坏,难道是当警察当的?”
方景林警惕地望望窗外,脸上闪过一丝忧虑:“梦云,我为你担心,我们所处的环境太残酷了,每天都面临着流血和死亡,有时甚至还有比死亡更残酷的事,我常常想,让你这样的姑娘去承受如此残酷的命运,实在是一个错误。”
罗梦云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景林,我能承受的底线就是死亡,除此之外,我不会给对手任何机会。”
“梦云,答应我一个要求,好吗?”
“你说!”
“要小心,好好保护自己,活到我可以拥抱你的那天。”
“我答应你,亲爱的,你也要保重。”
早上起来,花猫儿的第一件事就是蹲在门口磨他那把斧子,其实那斧子已经够快的了,他不过是习惯而已。干他这行的手里没有好家伙不行,能不能用上无所谓,关键是能吓住对方就成。开这种下等窑子也是有天敌的,这天敌不是警察,而是来自于嫖客本身,这也不奇怪,有钱有势者不会来这地方寻欢,来的都是下九流,掏个三五毛钱都有困难,如果不能一出手就把他们吓住,有些嫖客敢天天不花钱白玩。
花猫儿边磨斧子边琢磨事,脑子里乱糟糟的。其实他也不喜欢这个职业,一个老爷们儿靠几个老娘们儿卖身子过日子,这本身就是件栽面儿的事,但凡有点办法谁干这下三烂的事?花猫儿心里也很窝囊。要怨只能怨彪爷不仗义,当年跟彪爷鞍前马后伺候,花猫儿可谓忠心耿耿,没有半点儿对不起彪爷的地方。
民国二十六年“七七”事变时,花猫儿受彪爷的指派,带几个弟兄做了佐藤一家,当时洗劫的财物就装了满满一大车。彪爷是个老江湖了,他选择的时机大有讲究,城外的卢沟桥正打得不可开交,北平城内老百姓的反日情绪高涨,彪爷早看出29军不是日本人的对手,北平城早晚要丢,这时候干他一票才真正是渔翁得利。彪爷是个纯粹的实用主义者,他没有任何政治倾向和国家民族的概念,在他眼里,日本人和蒋委员长都是一路货色,只要有机会,干谁都一样,关键是能不能搞到钱。彪爷的嗅觉出奇的灵敏,29军还没撤退他倒先撤了,就像扎猛子,从北平一家伙扎下去,等他露出头来的时候人已经到重庆了。抗战八年里据说也没闲着,战时的重庆缺什么彪爷倒腾什么,钱恐怕是赚海了去了。问题是,像花猫儿这样忠心耿耿为彪爷卖命的弟兄,彪爷是怎么对待的呢?彪爷离开北平之前,仅用了二十块大洋就把花猫儿打发了,这八年里花猫儿过得容易吗?日本人刚进城时,花猫儿还混了个“维持会”干事的差事,跑跑颠颠地干点儿杂事,花猫儿的特长是耍胳膊根儿,讲道理他不会,动手打人还是比较拿手的。后来就不行了,日本占领区内建立起正式的维持政府,需要各种有头有脸儿的人物来壮门面,像花猫儿这种身份的人自然不能考虑,花猫儿因此而失业,百般无奈下才干起了这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