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2/4页)
“小徐呀,我上任后仔细翻阅过你的档案,发现你是个干才,参加过军统局的历次重大行动,可说是出生入死,屡建奇功,这样的人才我不用还会用谁呢?好好干吧,只要我当一天北平站的站长,就不会亏待你。”
“谢长官栽培!”
“×他妈的,这日子没法过啦……”文三儿收车回来,一走进车行大门就破口大骂起来。
孙二爷捧着水烟袋正和对门儿杂货铺的于掌柜下象棋,见文三儿一脸的怒气,便问道:“怎么啦文三儿,是谁招咱爷们儿生气了?”
“谁招我生气?我他妈也不知道,是哪个杂种×的弄出个金圆券来?文爷我就骂他。二爷,您说说,这金圆券叫钱吗?还他妈的顶不上擦屁股纸,咱长这么大还没用麻袋盛过钱,这几天上街拉活儿我得带上两条麻袋装钱,今儿个一上午我挣了足足两麻袋金圆券,搁在车座儿上比他妈拉个大活人还沉,到了中午我用这两麻袋金圆券买了两根油条,卖油条的李老六数钱就数了一个多钟头,数得头都大啦,数完钱他回身给我拿油条,一脑袋就撞在门框上了,脑门上肿起个大包,还没来得及揉揉,得,又来了一位爷,愣是扛了四麻袋金圆券要买油条,李老六当时就急啦,操!我他妈不卖了,这哪是卖油条啊,这是收烂纸呢。我说了,李老六你小子知足吧,那油条不卖了你还能自个儿吃,文爷我招谁惹谁了?两麻袋票子才买了两根油条,还不够塞牙缝儿的,我找谁说理去?”文三儿愤愤不平地骂着。
文三儿的怒骂也勾起了孙二爷的火,他的一肚子不满正无处发泄呢,于是也跟着骂了起来:“两麻袋金圆券你就骂上啦?你到我屋里瞅瞅,快成中央银行了,好嘛,这叫卖水的看大河——尽是钱了。咱车行里的伙计交车份儿都扛着麻袋来,往我炕上一倒,得嘞,二爷,您受累点点,对不住您哪,麻袋我还得拿走,要不然明天交车份儿我还没家伙使了。我瞅着这一屋子金圆券发愁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发了多大的财,其实我自个儿明白,连他妈的十斤大米都买不来。×他个姥姥的,这一屋子票子搁在那儿也不是个事儿呀,昨儿个我雇了那来顺的车,装了六个麻袋,想到银行把钱存上,腾出麻袋来再跑两趟,结果你猜怎么着?银行那儿人山人海,大队排出得有十里地,没见取钱的,都是存钱的,个个都扛着麻袋,我一见那阵势就明白了,我就是排三天的队也甭想存上钱,就这么着,我在银行那儿转了一圈儿又把麻袋拉回来了,瞧着吧,今儿个晚上伙计们再交车份儿我就没地儿睡觉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于掌柜叹了口气劝道:“都消消火儿,消消火儿,您光骂街可没用,还是得想点儿辙把票子换成袁大头,现在市面上就认袁大头,黑市上1 枚袁大头能兑换5 亿金圆券,您算算吧,按1000元面值的票子计算,5 亿金圆券得装多少麻袋?我跟您这么说吧,自打金圆券一出来,我就觉着不对劲,政府以1 元金圆券收兑300 万元法币,说好了是1 元金圆券含纯金0。22217 克,当时我就不大相信,心说是不是咱政府又跟老百姓玩花活儿呢?不是咱不相信政府,是政府老惦着做套儿把咱往里搁,这可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先咱使银元的时候,物价不涨不跌,挺让人放心。到民国二十四年,政府强制推行法币,禁止白银流通,用法币强行收兑银元和民间藏银,就这么一下子,全国的银子都让姓蒋的卷走了。我算看明白了,甭管是什么政府,也甭管咱归中国人管还是归日本人管,反正被算计的总是咱老百姓,咱政府打不过日本人,一撒丫子跑到重庆去了,把咱老百姓搁在北平当亡国奴,日本鬼子又卷了老百姓一把,先是把法币兑换成日本军用票,兑换率从军用票1 比法币2。1 滚成1 比10。4,最后还禁用法币,全用伪钞。这倒也不奇怪,咱早知道日本人不是个东西,要不为抢东西人家到中国来干吗?咱只当是走夜路碰上打劫的了,自认倒霉吧。但最可气的是光复以后,咱自己的政府回来了,我心说熬了八年这回总算是盼到天亮啦,谁知政府比鬼子还孙子,鬼子黑到家了也不过是军用票1 比法币10。4,可咱政府比鬼子还黑,上来就宣布1 法币兑伪钞200 ,反吃了老百姓一口,《大公报》上都说了,这叫虎狼兑换率。到了今年8月份金圆券出台,又成了1 元金圆券比法币300 万元。您算算吧,从民国二十四年到现在不到十三年时间,老百姓连着被卷了四把,其中一次算在鬼子账上,剩下的三次可都是咱自己政府干的,说句不爱国的话,要这么比较,咱还真不如别抗日了,当亡国奴也挺好,鬼子虽说也黑,可再黑也黑不过咱自己的政府。说句不好听的,您走夜路碰上土匪还好办点儿,跟土匪兴许还有商量,闹不好还能给您留点回家的盘缠,可您要碰上政府,想商量?没门儿,想扒您三层皮您给两层半行不行?不行,您想都甭想,三层就是三层,一点儿不含糊,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告诉您吧,就因为政府改行了,改成什么了?改成土匪啦。”
文三儿和孙二爷都是文盲,自然也不会看报纸,于掌柜说的各种兑换率他们听得一头雾水,实在闹不懂。他们最直观的印象是如今票子毛了,而且毛得很不像话,文三儿咂巴着嘴叹道:“如今连逛窑子都不敢去了,从古到今还没听说过扛着一麻袋钞票逛窑子的,还没见着窑姐儿呢自己先累趴下了,哪还有精神头儿和窑姐儿招呼?这叫他妈的什么世道。”
孙二爷说:“文三儿啊,这你就不知道了,你当那些窑姐儿傻呀?人家门坎儿精着呢。我有个兄弟好这一口儿,不吃饭可以,不去逛窑子可不成,那你还不如杀了他。上礼拜他去石头胡同‘翠云楼’会一个相好的窑姐儿,那娘们儿叫‘石榴’,我那兄弟一开始也想拿金圆券糊弄一下,谁知石榴姑娘眼里不揉沙子,人家说了,要么给实物,大米白面、布料绸缎高跟鞋都成,要么您给袁大头、金条、金戒指,就是不收金圆券。我兄弟说,我这儿倒是有根‘大黄鱼’,就怕你石榴姑娘兑不开呀。你猜人家石榴说什么?石榴说,您见过公园的月票吗?您的‘大黄鱼’就只当是我这儿的月票了,一个月之内您随便来,到了下个月咱再商量……”
文三儿深表赞同:“那是,搁我我也不干呀,‘翠云楼’的姑娘要价高,您扛去十麻袋金圆券还未准够,好嘛,您把票子往那儿一倒,就是一座小山,够老鸨数一天的,能把眼儿数直了,脸儿数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