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二
梅尔辛对着明亮的白昼睁开了眼。他醒得很晚:阳光射进卧室窗户的角度,告诉他此时上午已经过半。他回想着前一夜里的事情。如同做了一个噩梦,有一阵子,他已觉得那一切并没有当真发生。但他呼吸时胸口疼痛,而且他面部的皮肤也在灼痛。蒂莉惨死的可怕景象又回到他眼前。还有内莉姐妹也死了——她们都是无辜的青年女子啊。上帝怎么会听凭这种事情发生呢?
当他的目光落到把一个托盘放到床边的小桌上的凯瑞丝身上时,他明白了他是怎么醒的了。她虽然背对着他,但他仍然从她拱起的肩头和头部的姿态看出,她在生气。这是不奇怪的。她在为蒂莉哀伤,也在为女修道院的神圣和安全遭到破坏而气愤。
梅尔辛起了床。凯瑞丝把两个凳子拉到桌边,他俩全都坐下了。他柔情地端详着她的面孔。她的眼圈发黑。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没睡觉。她脸上有一抹灰,他便舔湿了拇指,轻轻替她抹掉了。
她端来了带新鲜黄油的刚烤的面包和一罐苹果汁。梅尔辛觉得自己又渴又饿,便狼吞虎咽起来。凯瑞丝憋着一肚子气,什么也没吃。
梅尔辛满嘴面包,他问:“托马斯今天早晨怎么样了?”
“他在医院躺着呢。他碰伤了脑袋,可他能够连贯地说话和回答问题,看来他的头脑不会有长期损害。”
“那就好。应该对蒂莉和内莉的死有个调查。”
“我已经给夏陵的治安官送去了信。”
“他们大概会归咎于‘隐身者塔姆’。”
“‘隐身者塔姆’已经死了。”
他点点头。他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吃了早餐,他的精神已经提起来了,但这一下又沉了下去。他咽下了嘴里的东西,便把盘子推开了。
凯瑞丝接着说:“不管昨天夜里来的是谁,反正他是要掩盖他的身份的,所以才说了谎——却不知道塔姆三个月前就死在我们医院了。”
“你以为可能是谁呢?”
“是我们认识的人——所以才戴头套的!”
“差不多。”
“强盗是不戴头套的。”
这是真的。他们逍遥法外,根本不在乎谁了解他们和他们犯下的罪恶。昨夜的闯入者却不同。头套有力地暗示了,他们是头面人物,生怕被认出来。
凯瑞丝继续着毫不容情的逻辑分析。“他们杀死内莉以迫使琼打开金库——但他们没必要杀死蒂莉:当时他们已经进了金库嘛。他们是出于别的原因想要她死的。而且他们不满足于让她遭烟呛和烧死:他们还捅了她致命的一刀。出于某种理由,他们一定要确证她已死掉。”
“那又能告诉你什么呢?”
凯瑞丝没有作答。“蒂莉早就认为拉尔夫想谋害她。”
“我知道。”
“一个戴头套的人想把你干掉,就在那一个瞬间。”她的话音在喉咙里哽住了,她只好停下来。她喝了一口梅尔辛的那杯苹果汁,使自己镇定了一下;然后才接着说:“可是那头目制止了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已经杀害了一名修女和一位贵族妇女——为什么会顾忌杀死仅仅是建筑匠师的人呢?”
“你认为他是拉尔夫。”
“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也是。”梅尔辛沉重地叹了口气,“你看到他的无指手套了吗?”
“我注意到了他戴着手套。”
梅尔辛摇了摇头。“只戴了一只。戴在左手上。而且不是分指手套,是无指手套。”
“以掩盖他的残指。”
“我无法确定,而且我们当然不能证明什么,可我对此坚信无疑。”
凯瑞丝站起身。“咱们查看一下损失吧。”
他们来到修女活动区。见习修士和孤儿们正在清理金库,把一袋袋烧成炭的木头和灰烬搬到螺旋形台阶的上面,把没有彻底毁掉的东西交给琼姐妹,并把瓦砾运到垃圾堆。
梅尔辛看到了摆在食堂一张桌子上的大教堂的饰物:金银烛台、十字架和圣器,一件件全都做工精美,缀着宝石。他很奇怪。“难道他们没拿走这些东西?”他说。
“拿走了——可他们像是转念一想,又把它们扔到城外的一条沟里了。一个进城卖鸡蛋的农人今天早晨在路上发现了。所幸他是个诚实的人。”
梅尔辛拿起一个金制水盆,是专门用来在做弥撒时洗手的水盆,制成小公鸡的形状,项部的羽毛都是精雕细刻得十分漂亮的。“这样的东西是难以出售的。只有少数人买得起,而且其中的大部分都会猜到这些东西是偷来的。”
“窃贼可以熔掉后再当金子卖嘛。”
“显然他们认为那样做太麻烦了。”
“大概是吧。”
她还是没有信服。梅尔辛也没有:他自己的解释也不完全吻合。这次抢劫是经过精心策划的,这一点显而易见。那么盗贼们为什么事先没有想好饰品的问题呢?要么偷走要么留下不动呢?
凯瑞丝和梅尔辛走下台阶,进入了库室,梅尔辛蓦然想起昨夜的严峻考验,又后怕地感到胃抽痛了。更多的见习修士在用水桶和拖把清洗着墙壁和地面。
凯瑞丝吩咐见习修士们上去休息片刻。当只剩下她和梅尔辛时,她从木架上取下一段木片,用来撬起脚下的一块石板。梅尔辛此前没有注意到那块石板不像别的那样严丝合缝,而是在四周留着缝隙。这时他看到下面是一个宽敞的拱洞,放着一个木匣。凯瑞丝把手伸出洞里,拽出了那匣子。她从腰带上取下一把钥匙,把匣子打开。里面装满了金币。
梅尔辛奇怪了。“他们没找到这里!”
“还有三处隐蔽的拱洞,”凯瑞丝告诉他,“一处在地下,另两处在墙里。他们全没找到。”
“他们无法努力去找。大多数珍宝都有藏匿之处。人们都清楚。”
“尤其是强盗。”
“如此看来,现金不是他们的第一目标。”
“一点不错。”凯瑞丝锁上匣子,把它推回拱室。
“如果他们不想要饰物,而且也对彻底搜查金库找寻隐蔽的拱洞拿到现金没有足够的兴趣的话,他们到这儿来到底要干吗呢?”
“为了杀死蒂莉。抢劫不过是掩护。”
梅尔辛思索着。“他们没必要有一个巧妙伪装的故事,”他停顿了一会儿之后说,“若是他们只想杀蒂莉,完全可以在宿舍里办妥,到修女们做完晨祷返回时,早已远走高飞了。他们要是下手仔细的话——比如说,用羽毛枕闷死她——我们甚至弄不准她是不是被谋害的。那样看起来会像是她在睡梦中死去的。”
“那就解释不了这场袭击了。他们收手时几乎一无所获——只拿走了几枚金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