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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弗林仰头大笑:“啊,中校,你这么快就摸到我的软肋了。虚荣心啊,虚荣心呐。只要捧我两句,我就跟我舅舅家那只老猫一样温顺了。不过,你这样尽可能客气地兜圈子,其实是不是想让我回爱尔兰去?如果真是这样,赶紧算了吧。这种事情想都别想,我决不回去。监狱我蹲够了,我可不想在卡拉大平原上再蹲个五年。”

“爱尔兰仍然是中立国。德・华里拉先生[28]明确表过态,他们不会有所偏袒。”

“是的,我知道。”德弗林说,“结果十万爱尔兰人参加了英国军队。不仅如此,只要有皇家空军的飞机在爱尔兰迫降,没几天飞行员就被送回英国去。他们又给德国送回来几个人呢?”德弗林微笑道,“要小心啊,有了美味的黄油、奶酪,还有爱尔兰姑娘们陪着,这些人估计已经不在乎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德弗林先生,我们并不是让你回爱尔兰,”拉德尔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么到底干吗?”

“我先问你几个问题。你仍然是爱尔兰共和军的支持者对吧?”

“战士。”德弗林纠正道,“中校,我的家乡有句话,‘一日从军,终生报国’。”

“也就是说,取得对英国的胜利,是你的目标喽?”

“如果你所描述的这种情形,是基于一个团结的爱尔兰、一个真正能够自立自强的爱尔兰,那么我会十分欣慰的——但是,除非眼见为实,我不会痴心妄想。”

拉德尔疑惑道:“那还打什么仗呢?”

“救苦救难的主啊,你要问的难道就是这个?”德弗林耸耸肩,说道,“总比周六晚上在酒吧外面打架强吧,或者大概是我对这种游戏比较感兴趣。”

“哪种游戏?”

“你不会告诉我说你干的就是这个行当,你却不知道吧?”

拉德尔莫名地感到浑身不自在,匆匆开口道:“那,比方说你的同侪们在伦敦从事的活动,你不赞赏吗?”

“他们不过是在湾水[29]瞎转悠,帮着女房东做点儿‘帕克索’罢了。”德弗林说,“入不得我的眼。”

“‘帕克索’?”拉德尔奇道。

“开个玩笑。‘帕克索’是一种包装好的调味肉汁,很有名。那些小毛孩子用这个名字称呼他们自己做的炸弹,其实不过是把氯酸钾、硫酸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混在一起罢了。”

“性质应该不太稳定。”

“尤其是不小心弄到脸上的时候。”

“你们的人一九三九年一月把最后通牒送到英国首相那里之后,就开始进行爆炸活动了……”

德弗林笑了:“他们还抄送给了希特勒、墨索里尼,还有一切可能对此感兴趣的人,连汤姆・考博雷叔叔都收到了一份儿。”

“汤姆・考博雷叔叔是谁?”

“也是开玩笑而已。”德弗林说,“这是我的缺点,对什么事情都不会认真。”

“这是为什么呢,德弗林先生?有意思。”

“得了,中校。”德弗林说,“这个世界,根本就是全能的上帝在他状态不好的时候搞出来的恶作剧。我总觉得,他肯定是头天晚上喝多了第二天还不清醒。话说回来,你干吗提起那些爆炸的事儿?”

“你赞同他们的行为吗?”

“不。我不喜欢这种无差别袭击。女人、小孩子,或者过路人什么的。你要是准备战斗,你要是有所信仰,你要是觉得你的信仰是正义的,那就站出来,战斗,像个男人一样,战斗。”

他的脸更白了。表情坚定而紧绷着,额头上的伤痕仿佛打上了一个烙印。俄而,他突然放松下来,笑了笑:“你赢了,你看穿我了。这么好的大早晨,那么认真干吗呢?”

“好吧,道德楷模。”拉德尔说,“可是英国人可不管你这套,你看,他们每天晚上都来轰炸帝国命脉。”

“你把我说得都快同情得哭了。别忘了,我在西班牙替共和军打过仗。你觉得那些替佛朗哥飞来飞去的德国斯图卡飞机是在干吗?知道巴塞罗那吧?知道格尔尼卡吧?[30]”

“奇怪,德弗林先生。显然你对我们心怀不满,但是我感觉你恨的似乎应该是英国人才对吧?”

“英国人?”德弗林笑了,“好吧,要说他们,就像是丈母娘——无法容忍还不得不忍。不,我并不‘恨’英国人。我恨的,是他妈的大英帝国。”

“你希望看到爱尔兰取得自由吗?”

“是的。”德弗林自己伸手掏了一支俄国烟出来。

“那么在你看来,会不会同意这样一种观点——要达成这个目标,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德国赢得这场战争?”

“那连猪都会飞了。”德弗林说,“我可没这么觉得。”

“那干吗还留在柏林?”

“我有的选吗?”

“有的,德弗林先生。”拉德尔中校平静道,“我可以安排你去英国。”

德弗林诧异地盯着他,这辈子他头一次这么失态:“我的上帝啊,这人疯了。”

“没有,德弗林先生,我清醒得很,放心。”拉德尔把干邑酒瓶推过去,搁下牛皮纸文件袋,说,“再来一杯吧,看看这份文件,然后我们再谈。”

他站起身走了出去。

半个小时过去了,德弗林没有动静。拉德尔振作了一下精神,推门进去。德弗林坐在椅子上,脚搭着桌面,一只手举着乔安娜・格雷的报告,另一只手擎着杯白兰地。瓶里已经差不多见底了。

“你来了?”他抬眼一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

“有何见教?”拉德尔问。

“这些东西让我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德弗林说,“关于一九二一年时候跟英国人打仗的故事。有个人叫埃梅特・达尔顿,后来当了自由邦军[31]的将领。听说过这个人吗?”

“恐怕没听说过。”拉德尔的不耐烦难以掩饰。

“我们爱尔兰人都喜欢他。战争期间他是英国的少校,因为作战勇敢得到了军功十字勋章[32],后来加入了爱尔兰共和军。”

“不好意思,德弗林先生,可跟这有什么关系?”

德弗林置若罔闻,径自说道:“还有个人,叫麦考因,在蒙特乔伊监狱坐牢,也是个好人,可惜要上绞刑架了。”他又斟了些酒,继续说,“埃梅特・达尔顿想了个主意。他偷了辆英国军车,套上他那套旧的少校制服,找了几个人装成英国兵,大摇大摆地跑到监狱,找到了监狱长办公室。你能相信吗?”

拉德尔这时来了兴趣:“那他们把麦考因救出来了吗?”

“那天的运气不好,他要见监狱长,结果被拒绝了。”

“那后来呢?那些人怎么样了?”

“嗯,于是就开枪了。虽然这样有点儿野蛮,但他们还是得手了。”他笑笑,扬了扬乔安娜・格雷的报告,“就跟这个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