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慈禧前传 第七章(第2/18页)

“好。”西太后又说,“到九月二十三怎么样?皇帝是跟着梓宫一起走吗?”

皇帝离不开两宫太后,如果跟着梓宫一起走,那就都挤在一起了,办差十分麻烦,所以肃顺答道:“按规矩,皇上应该恭奉梓宫,沿途护视,可是皇上不曾成年,也不妨从权。奴才请皇上送梓宫离了热河,随着两位太后先赶回京,奴才亲自护送梓宫,按着站头走,这样子就事事稳妥了。”两宫太后略略商量了一下,同意了他的办法。“还有件事,恭理丧仪,怕的人手不够,把惇亲王也派上,多少也好帮你们一点儿忙。”西太后不等他表示意见,便看着载垣说,“马上写旨来看。”

载垣答应着,回头向焦祐瀛使个眼色,他也不找待命的军机章京,到殿旁朝房,一挥而就,送了进去,两宫太后钤盖了“御赏”和“同道堂”的图章,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事情就都办妥了。

太后的话交代完了,就该载垣有所陈奏。第一件事就是要处分胜保、谭廷襄一案,等讲明了原因,载垣又说:“臣等受先帝顾命,赞禀政务、辅保幼主,事事以祖宗成例为法,别无他意。”

这是解释不是故意与什么人为难,但东太后仍旧觉得诧异,用奏折给太后请个安,也不过表示一点敬意,有何不可?再说,别人敬重你,你反训斥别人一顿,这不是不识抬举吗?心里这样想着,便转脸去看着西太后,希望她能把他们驳回去。

谁知西太后居然很平静地说:“既然成例不许,就交部议处吧!”说着,便亲手在这道明发谕旨的“钦此”两字上盖了“同道堂”的印,顺手拿了给东太后。

这不是她尊重家法,她心里比东太后还气,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知道胜保还有一道奏请叩谒梓宫的折子,需要批准,所以特意有所让步,以便在这个折子上有话好说。

如她所预料的,载垣对于胜保的另一个折子,建议“毋庸前来”,他的理由是:“军事要紧。况且就要恭奉梓宫回京了,不必多此一行。”

“这怕不大好。”西太后的语气缓和,而措词有力:“人家用黄折子请安,交部议处,要来叩谒梓宫,又给驳了回去。外头不明白朝廷的苦心,倒象有意跟人家为难似地。如今打仗正得手的时候,士气要紧!咱们可千万不能做什么教带兵官觉得朝廷不体恤他们的事。”

这一番话说得载垣哑口无言,肃顺局促不安,他觉得失策了。胜保原就有所不满,今天西太后这番话要传了出去,徒然又结一重怨,不智之至。

这时载垣定一定神,还要勉强分辩:“圣母皇太后见得极是。臣等不让胜保来,无非怕在外的钦差、督抚都象他这样子,上折奏请,那会很麻烦。”

“什么麻烦?”

“那时候要不准,有胜保的例子在,要准了,都来叩谒梓宫,会耽误军事。”

这是没话找话说,肤浅无聊的游谈,西太后微微冷笑了一下,竟似不屑答理,反倒是东太后说了句:“胜保跟别人不一样,他是大行皇帝最喜欢的一个人,说要到灵前来哭一场,也是他做臣子的一番心意,凭什么不许他来呢?”

这又是一个钉子碰了下来,但也亏得有此一碰,才能接上话茬儿,“是!”载垣慌忙答道:“臣等遵旨。”

等顾命八臣退出,已到了传膳的时候,膳桌原是分开摆的,两宫太后因为有事商量,就吩咐在一张桌子上吃。两人相向而坐,小皇帝打横。这几天他玩蟋蟀着了迷,有一只由小太监建议,经他亲封的“紫头长腿无敌大将军”,是他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爱将”,不知怎么,不思饮食、毫无斗志,似乎是害了病的样子,小皇帝正责成张文亮“赶快把它治好”,此时急于“亲临视疾”,所以匆匆忙忙扒完一碗饭,吃了两块蜜糕,又喝了半碗汤,一溜烟走了。

两宫太后等小皇帝离了桌,才能静下来谈话,谈的是如何传懿旨,让各宫妃嫔,先行回京,主要的难题是要决定什么人应该先走,什么人可以暂缓。

东太后除了一个人以外,其他一无成见,这个人就是丽妃。

“丽妃跟咱们一起走。”东太后以一种裁断的语气说,“她身子不好,又带着大格格,要多照应照应她。”

这话自然是西太后不爱听的,但她决不肯在这些小事上与东太后生意见,所以很快地表示同意。

“至于别的人,我看,”东太后沉吟了一下说,“问问她们自己吧,谁愿意先走就先走。”

这是个好办法。于是等用完了膳,随即吩咐敬事房传谕各宫,结果所得到的反应,大出两宫太后意外,没有一个人愿意先走,异口同声的回答是:“该当伺候两位太后,一起回京。”

“那怎么办呢?”东太后皱着眉问。

“我看,不是没有人愿意先回去,是日子太仓促了。”西太后算是看出了真相。

“实在也不必这么急!”东太后是最肯体恤人的,皱着眉说,“到热河快一年了,这儿简直也就是一个家了,那能说搬就搬。唉……。”

这一声长叹之下,有着对于什么人深表不满而不肯说出口来的意味。西太后自然明白,这个人必是肃顺,心里在想:

你也知道肃顺可恶了吧?

但是,她口中所说的,却又是一套:“姐姐,你如果觉得可以让她们晚一点儿走,那,明天你就跟肃六他们说一声儿吧!”

这话使东太后大为诧异,每次召见八大臣,不都是你一个人拿主意,告诉他们如何如何?为什么这话又要别人来说呢?自己这样发问,却说不出口来,只怔怔地望着她。

于是西太后又说了:“也不是为别的,每一次都是我驳他的回,我做恶人的次数太多了,怕肃六真的跟我顶撞,我得顾咱们的身分,还能在那儿跟他拍桌子吗?所以还是我自己忍着点儿,姐姐,你跟他说好了,他听你的话。”

“妹妹,你这话可不对了!”东太后不知她的误会从何而来,只想着要赶快解释,“咱们俩,分什么你啊我的?肃六能听我的话,当然也能听你的话。就是他要记恨,也决不能记你一个人。”

“话是不错。可是他们不会这么想。”

“会怎么想?是在想,凡事都是你有意跟他们为难吗?”

西太后苦笑了:“姐姐,谁象你那么忠厚呀?”

“如果他们真的要这么想,我明儿个要跟他们说一句话,这句话一说,就全明白了。”

“姐姐!”西太后等了一会,见她未说,只好追问:“你倒是要说句什么话啊?”

不说话自然是有所踌躇。她对自己要说的这句话,是不是太过分了些,觉得应该重新考虑。但禁不住西太后尽拿敦逼的眼光盯着她,终于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我要告诉他们,你的话也就是我的话。谕旨、批答不是两颗印吗?那当然就是两个人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