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章 俯仰之间(一)
载凌知道这里头有人等着自己,却不知道是谁,他见到了一个背影对着自己,优哉游哉的翘着二郎腿,双手搭在红木的桌子上,随着鼓点打着拍子,听到有人进来的声响,他转过了头,见到了载凌,不由得笑道,“贝子爷,这出戏唱的如何?”
载凌看清了来人,心里微微一松,拱了拱手,“原来是左通政大人,失敬失敬。”
左通政大人转过头微微点头,也不起身,“这样的好戏,我也就不起身客套了,快请坐吧。”他拿着一盖碗,摇头晃脑的听着,显得十分陶醉。“真是好戏啊。”
载龄暗暗不悦,一个不过是从三品的官员,居然敢在自己这名超品的贝子前摆谱,若是在高宗朝,自己立刻打死,再报到宗人府去,也不会有人责罚自己,世人只会赞许自己维护礼法,不过如今世易时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再想到这位左通政大人身后的大佛,心里一凛,也只好安分守己的坐下,挥挥手,让自己的亲随退了出去,还对左通政陪着笑:“左通政大人编排的戏,自然是极好的,这还是西圣钦定的,错不了。”
“贝子爷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壬秋就是,若是再不客气点,直截了当叫我王恺运也是一样。”原来如今的左通政司就是王恺运,王恺运笑道,“这倒也不是在下揽功,这是高伯足的手笔,我不过是蝇随骥尾罢了。”
“是。”载凌点点头,“不知道壬秋兄约我到这里是要做什么,我倒是奇怪,素日都能在圆明园里头见的,怎么今日要约在这里,这里人多嘴杂的。”实在不像是什么商议事儿的地方。
王恺运玩了玩手里的盖碗,把盖碗放在了桌子上,“贝子爷刚刚袭爵,原本我是应该恭贺的,只是如今有些事儿难办,不得不厚着脸皮来找贝子爷,只是若是贸然去贝子爷的府邸之中,未免要被人议论,说我什么攀龙附凤,勾结权贵的话儿出来,我虽然读书不成器,到底还是有些骨气的,所以不能听这些话,只能是来这里了。”
载凌暗暗腹诽,你若不是什么攀龙附凤的人,如今也不敢这样散漫的和自己说话了,脸上却是淡然微笑,“不敢当,壬秋兄若是有什么话儿,直接吩咐就是,兄弟没有不敢尊的。”
“承恩公在料理八旗的事儿,想必是您知道的。”
“是有这回事,只是不干兄弟的关系吧?”载凌连连摆手,“我自然是赞成的,削减到我这里头,什么话儿都没什么可说的,只有跟着朝廷的旨意走去。”
“听朝廷的还是听西圣的?”王恺运偏过脸,看着载凌,似笑非笑,“我倒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载凌脸色一变,随即平静了下来,“自然是听西圣的。”
“这就是最好了。”王恺运转过头,不再理会载凌,只是再说了一句,“下个月,也就是四月初一的八旗诸王会议,我要你第一个站出来赞成承恩公的方案。”
载凌脸色大变,王恺运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戏台子上的三位名角,一阵又一阵的喝彩声险些要掀翻天花板,梅巧玲跪在了舞台之中,谭鑫培也是青衣小帽,留着长须,边上的杨万楼穿着靠旗,也单膝跪在了一边,三位名角儿同场飙戏,这是极为难得的,特别是梅巧玲如今已经快四十了,寻常的戏目也已经不出来演,如今可是最难得的机会见识这样神仙的人物了。
梅巧玲跪落尘埃,声音婉转悠长高亢而不尖利,这是一段二簧原板:“他二人把话一样讲,倒叫哀家无有主张。无奈何只能是跪在平地草堂。”
谭鑫培接唱,“吓坏了恭亲王!”杨万楼唱:“吓坏了荣禄将!”
接下去就是极为精彩的三人接唱了,谭鑫培唱:自从盘古立帝邦。杨万楼唱:君跪臣来臣怎敢当!
梅巧玲唱:非是哀家来跪你,跪的是我中华锦绣家邦。
“锦家邦来锦家邦,臣有一本启奏皇娘。昔日里有一个李文、李广,弟兄双双扶保朝纲;李文北门带箭丧,伴驾山前又收李刚。收了一将损伤一将,一将倒比一将强。到后来保太子登龙位上,反把那李广斩首在法场。这都是前朝的忠臣良将,哪一个忠良又有下场?”
两个人一个扮相英俊,一个老生潇洒,跪在地上一个人唱一句,尽显功底,京胡拉的激烈,梅巧玲也不喘气,迅速接着继续唱道:“有下场来无下场,细听哀家说个比方:昔日里有个潘老丞相,李氏夫人替了皇娘。紫竹林内生太子,他的名儿万古扬。”
“困龙思想长江浪,虎落平阳想奔山岗。国太思来国太想,谁是忠良哪个是奸党?”
梅巧玲又唱:“忠良本是武、荣将,奸党本是二贼王。二卿不把国来帮,哀家跪死在草堂!”
三个人互相接唱,底下的人看着如痴如醉,就连喝彩都忘了,听到精彩处还屏住了呼吸,直到两个人扶起了梅巧玲,大家这才深吸一口气,轰天般的叫好起来。
三人齐唱:“分忠奸只在今朝,从此后万事无恼,调兵遣将擒了奸王,君臣其乐遥遥。”梅巧玲继续唱道:“国事托付给保国王,王爷为国保朝!”转过头对着杨万楼唱道:“兵事托付武、荣将,若是将救兵搬到,我封你七岁孩童戴纱帽,九岁女儿进皇朝,封你太子太保多荣耀,子子孙孙爵禄高。”
王恺运摇摇头,啧啧称奇,“我虽然是看了不少遍,见到这一段,都不得不鸡皮疙瘩起来,实在是高啊,伯足这个脑子,到底是比我强,实在是好戏啊,这戏一出,怕是满城风靡了。”他转过头来看着脸上阴晴不定的载凌,“贝子爷,您说呢?您想的怎么样了?”
“这事儿,我实在是帮不上忙。”载凌想了一会,还是拒绝了,“请壬秋兄不要为难兄弟。”
王恺运也不勉强,“那就换个人和你说吧,濯实,你来劝贝子爷。”
为了外头的演出效果,包厢里头都是昏暗的,一盏灯都没有,载凌不提防,包厢里头还有别人,只见一个青衣的三十多岁男子慢慢的从角落看不见人的地方走了出来,朝着载凌打千行礼,“奴才给贝子爷请安。”
载凌原本是坐在椅子上,对着王恺运的要求,虽然面露难色,倒也没有失了身份,可他看清了走出来的人,屁股下头如同弹了弹簧一般,迅速的蹦了起来,“哎哟,是二爷,哪里敢受您的大礼,快快起来。”载凌抓住了来人的臂膀,“快请起。”
被称之为二爷的男子长脸,高颧骨,眼睛肿肿的,脸上堆着温和的笑容,却还是完完整整的行了礼,“礼不可废。”
载凌也不坐下,只是站着说话,王恺运瞥了一眼,不觉得有些好笑,载凌对着二爷说道,“您素日都是在西圣前头伺候的,怎么有空今日来这里头看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