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走投无路(第6/12页)

这个晚上,在篝火点点的海岸上,虽然人人疲惫不堪、失望至极,但还没有完全绝望。希腊人能够迎战波斯国王的舰队并幸存下来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在阿特弥西乌姆人们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不光是因为得到了风助。联军舰队仍然是一个具有战斗力的整体;这次撤退虽然必须执行,但是出于战略考虑,完全秩序井然。最后的命令一直没有下达,因为他们在等待热门传来消息,与此同时列奥尼达和他的军队已经成为整场战役的关键。海军中没有人知道温泉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在海滩边上走来走去,闻着空气中烤牛肉和焚烧尸体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眺望着海峡对岸波斯阵地中遥远的光亮,等待着阿布罗尼科斯从斯巴达国王那里带来每天都有的令人安心的消息。

当晚,小船及时地到达了阿特弥西乌姆海岸。水手们还围坐在篝火旁继续吃晚饭。靠岸之前,营地上还没有丝毫的紧张气氛。当阿布罗尼科斯跌跌撞撞地从黑暗中走出来,人们已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一切都立刻变了。每一个看到他的人在他说话之前就已经猜到了,在温泉关发生了灾难。

国王的盛宴和斯巴达人的早餐

虽然除了苦海海岸之外,平原上的所有道路都不能通行,在这片偏远荒蛮的土地上,整个世界帝国仍然围绕着伟大国王的言语运转着。薛西斯没办法从波斯波利斯直接指挥入侵希腊的行动,只好把整个波斯波利斯带在身边。夜复一夜,无论国王在何处驻跸,仆人们会立刻急急忙忙地将无数行李从骆驼和驴子身上卸下来,在地面清理一片空场,然后搭起一座豪华堪比任何宫殿的帐篷。由于波斯国王习惯于一刻不停根据季节变化四处迁都,所以他的工程师们也善于为国王在旅行途中准备奢侈的行宫。这样即便在温泉关这样荒凉的环境中,帝国的奢华也未曾减少丝毫,各种地毯、靠垫、皮革帷幕和彩色的挂饰一样不少:为国王准备了一间又一间的房,每一处的门外都有不死战士把守,防备着克里普提(特务行动)老手的刺杀企图。[1]这和热门内的条件形成鲜明对比:列奥尼达必须在尸体腐烂的恶臭中扎营,而指挥战斗的国王则端坐在会议厅的香气缭绕中;到了晚上,国王为了保持体力从银腿宝座上起身回到“专门人员——一位善于将被褥整治得美观柔软的奴隶——铺好的床上休息,波斯人是世界上第一个将这项本领当作一种艺术的民族”。26

希腊人只能抓起稻草盖在自己的身上,他们将战场上这般奢侈的做法看作缺乏男子气概的表现:真是可怜的狡辩。薛西斯在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过人的勇气,现在还不打算亲自上阵冒险,因为自己要承担起领导这样一支庞大军队和舰队的职责,而且还要指挥空前复杂的作战。国王大帐看起来非常巨大,但是这里要完全承担起一个世界性超级大国的神经中枢的作用。就像在波斯波利斯一样,波斯国王虽然身处温泉关的小路旁边,他知道身为统治者最聪明的做法就是能够很好地利用自己的奴隶,因而更加需要得到各种建议。薛西斯的臣子们无不顺从而且勇敢,纷纷向国王进计献策,恰如他名字的含义一样,他是个“统治着英雄的人”。

波斯国王的战士们和斯巴达人一样也非常坚决地服从严格的纪律。虽然在战场上,对各位英雄来说,各种礼仪还是神圣而严格的。不管帐外的狂风多么猛烈,也不论前线传来的消息多么令人担忧,国王都会威严地稳坐在黄金宝座上和在波斯波利斯一样认真指挥着作战中心。只有在入侵温泉关这样空前特殊的情况下,国王才会亲自接见不熟悉的人。虽然最高军事指挥部中云集着王亲贵戚,但也并非只有波斯人才能够蒙召觐见国王。例如达提斯的两个儿子就在这里指挥骑兵;还有一个希腊事务方面的关键人物,德马拉托斯。薛西斯不断派兵刺探热门中的动向,观察守卫者是否有被削弱的情况,还向这位遭到流放的国王询问斯巴达人的心理状况。他掌握着数量惊人的军队和大量的数据:这两方面因素一直是波斯人作战的关键。对各种信息进行综合之后,才能够解决类似目前温泉关守卫者造成的问题。只有这样的问题对于被召进万王之王帐内分析判断情报的王族、情报人员、后勤主管、希腊叛徒才算得上真正的挑战。

薛西斯虽然被热门中的守军激怒,但还不至于轻易放弃,而是更加认真地分析各种情报,冷静地布置任务。对于一位山民的国王来说,绝不愿相信有什么艰险的关隘是无法攻取的。例如当年达提斯率领军队迂回经过叙利亚门前往马拉松,比目前的温泉关拥有更多的要塞:那座关隘可以应对王家大道上发生的紧急事件。此关“是天然形成的防御要地,完全具备任何人工设计的精妙之处”,27即便如此,波斯军队仍然清楚它有致命的缺陷——在难以攀登的高度有几处艰险的入口。叙利亚门、西里西亚门、波斯门:这些关卡都有致命的迂回路线可以利用。为何唯独热门这里没有?

希腊守军一次又一次地顶住了正面的攻击,这个问题也渐渐变得越来越严重。波斯间谍很可能在军队到达之前就已经遍布欧伊铁和卡利德罗谟山脚的各个地方,寻找当地的叛徒,向看似可以担当本地向导的农民们行贿。到目前为止还未出现这种情况:特拉基斯居住在附近的地势高峻、遍布砾石的阿索波斯(Asopus)峡谷中,他们对波斯国王早就公开表示了敌意,大多数本地人不是逃进了山区就是投向了列奥尼达。有些人留下来,但是只要有一个希腊人被利用,只要有一个人在波斯国王的威逼利诱下叛变了,那么波斯的威风就真的会胜过一切,成为天下无敌的力量。

在这一片辽阔的军营中,装饰着展翅雄鹰的帝国旗帜飘扬的中军大帐特别显眼,这里就是薛西斯的御帐。此处不仅是军营中的指挥部,而且细心地复制了波斯波利斯的所有细节,成为这个动态王权中的移动统治阶层。希腊人身处世界的边缘,对这一切都毫无概念,看到这样的场面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儿,会因为自己可怜的无知而惊恐万分。德马拉托斯试图向薛西斯解释吕库古命令的重要性,甚至大胆地向他说斯巴达“对命令的敬畏超过了您的臣民对您的敬畏”28——万王之王并没有对这些话“表示不快”,只是大笑着“然后用宽宏的口气让他退下”。29也许是这位思乡的流放者因乡土气息发窘而生气,可怜地用这样的笑话来试图激怒超级大国的主人。这些斯巴达人斗胆杀死自己父亲派出的大使,现在只派出300人和国王一起迎战波斯军队——简直傲慢无比。“这是希腊人的典型做法:每个人都嫉妒别人的好运气,怨恨那些比自己强大的国家。”30这就是波斯最高指挥部对敌军心理状态进行评价之后做出的最终但不够准确的判断。这样的断语也曾经用来形容过米底人、巴比伦人和埃及人——这些古老的民族都严格地表明了自己的行为方式中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