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8章 增益内库

从开海禁那么大的话题,语风骤然一变,变成了出海行商,听在朱厚照耳里莫名舒爽了很多,心理顿时松懈下来,露出一种豁然通畅的表情,就像在海边披着洁白的薄纱梦幻般奔跑……

“你早说出海呀,吓死朕了!”朱厚照恨恨瞪了秦堪一眼。

秦堪淡淡一笑,其实今日聊天他耍了一点小心眼,先把开海禁这个惊天提议说出来,生生吓到了朱厚照,然后话锋一转,将开海禁变成私人性质的出海行商,骤起骤落之下,朱厚照的心理上自然容易接受。

“臣刚才已说过了,欲赚银子,必除倭寇。”

朱厚照听懂了秦堪的意思:“因为缺银子,所以要赚银子,因为要赚银子,所以要出海行商,因为出海行商,所以必须将海上的倭寇剿除,你是这意思吧?”

“跟陛下说话和跟聪明人说话的感觉是一样一样的……”秦堪昧着良心夸了一下朱厚照的智商。

朱厚照被夸得咧开了嘴,随即感觉有些不对:“私下里出海行商不是违了祖制吗?太祖皇帝曾下令片板不得下水,咱们这一出海起码不是片板了吧?”

“陛下,太祖的法令是百余年前的法令,如今时势早已不同,臣所言开海禁和出海行商,其实都是同一件事,百年祖宗成法必须变一变了……”

还有句话秦堪憋在肚里没说,朝中手握权势者无不与商贾勾结,大把的海运利润已被文官们私下分赃,这笔利润细算起来,每年至少超出国库所得十倍以上。国穷民穷,真正富的却是少部分官员,这种现状若不改变,大明国祚能撑多少年?

查缉抓捕不是根本之道,就算把参与海运的官员全部抓光。用不了多久还会有人前赴后继,海运的利润太丰厚了,丰厚到任何人不能不动心,哪怕冒着杀头抄家的风险,也有人豁出一切押上身家。

想改变它,治本之道只能参与它。掌握它,强大到一定地步时,便可以改变这个行业的游戏规则。

秦堪接着笑道:“说开海禁毕竟太遥远太不现实,陛下不妨想想如今的现状,国库每年所得不到一千万两,而且每一分每一厘都被内阁和户部做好了安排。治河,修堤,充饷,发俸,除了天家重大庆典,户部估计不会再给陛下多出一两银子了,陛下性喜玩乐。不论天下各地进贡珍奇异兽,还是豹房扩建和日常开销,都免不了需用,仅靠每年那点矿税银子,怕是支撑不了多久,内库总管高凤恐怕在陛下面前哭穷不止一次两次了吧?”

“陛下欲做一位继往开来的明君,众所周知,不论昏君还是明君,都需要银子,没银子什么事都干不了。顶多只算个穷君,不仅事事掣肘,还要处处看内阁和户部那些官员的脸色,臣记得去年陛下欲增建豹房殿宇四十间,金殿上话刚出口。便引得满朝文武口诛笔伐,没钱的皇帝当得多么悲哀,陛下想必深有体会吧?”

这句话算是戳到朱厚照的心窝子上了,朱厚照脸色顿时变得跟天气一般灰沉沉的,有种一文钱逼死皇帝的英雄气短。

朱厚照转过头,放眼眺望眼前的苍茫大地,面无表情地吸溜了一下鼻涕。

秦堪心中一喜,急忙鼓舞剩勇追穷寇:“陛下贵为天子,然则如今臣权过盛,无论是兴之所即还是日常用度,陛下处处受银钱掣肘,如此既不放开手脚,还要受大臣们诸多斥责参劾,君不像君,臣不像臣,说到底皆是银钱所误。陛下试想,若内库银钱满仓,陛下想建宫殿便建宫殿,想征珍奇便征珍奇,哪怕在兵部所制之外再建一支水师,只要不动用国库帑费,陛下何须再看大臣的脸色?那些大臣有何借口斥责陛下?”

秦堪今日耗费许多唇舌,唯有这一句话终于令朱厚照真正动容。

此刻朱厚照豁然开朗,秦堪没说错,如今君臣关系如此恶劣,除了君臣各自立场和利益的不同,国库银钱的支配也是一大原因,甚至可以说是主要原因。

若按秦堪所说,天家不声不响参与出海行商,银钱满仓是必然的结果,国库与内库是两个截然不同且互不干涉的体系,朝臣只对国库银钱有支配权,这种支配权甚至大于君权,银子该怎么用基本由大臣们说了算。然而如果内库忽然有了银子,甚至银子比国库还多,那时修园子,建宫宇,建水师,全由阔绰的内库出钱,大臣们能说什么?

只要有了银子,以后朱厚照想干什么便干什么,虽然没到百无禁忌的地步,至少建立在银钱基础上的君权会得到很大一部分的扩张,对于相持百年的君臣权力之争来说,无疑是个极大的进步。

朱厚照眼睛渐渐散发出亮光,呼吸也不由自主粗重了,明君缺银子,昏君更缺银子,虽说整个天下名义上是皇帝的,实际上只是个口号而已。

“秦堪,朕若参与出海行商,内库每年可入多少银子?”

“如果臣时刻都像今日此刻这么有良心,不做假账不瞒不欺的话,内库每年岁入应该不少于一千万两。”

朱厚照笑脸有些僵硬:“你的良心时刻都在吗?”

“不一定,偶尔会被狗吃,然后等它慢慢再长出来,过程比较缓慢……”

……

朱厚照喜滋滋地回豹房了,出海行商一事算是彻底定了下来,刚开始朱厚照尚存顾虑,毕竟老朱家的祖宗定下禁海的规矩,而他参与海运行商无疑有违祖制,只不过秦堪给朱厚照描绘的未来蓝图实在太美好了,美好得令朱厚照立马毫不犹豫地把祖制抛到了脑后。

说实话,秦堪特喜欢跟这种见钱眼开的皇帝做朋友,感觉太愉悦了。

当然,反过来说,如果秦堪是在天有灵的太祖朱元璋的话,一定不惜一切代价降下九天神雷劈死这个不孝子孙。

天色仍旧灰沉沉的,大雪已住,寒风却愈发凛冽,天地间一片苍茫,如同这个已渐生暮气的帝国,看不清前路吉凶。

朱厚照走后,秦堪仍负手站在城外路边,静静感受着寒风从脸上吹拂而过的感觉,刺痛中有一种隐隐的快意。

身后有轻悄的脚步声,丁顺恭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公爷,天津知府严嵩派人送信,如今天津东港日夜造船,第五艘两千料的福船也快完工了,不过严嵩说造船花费糜巨,今年公爷批给他的四十万两银子已然快花完了,银子若花完,东港只能停工……”

秦堪心疼得吸了口凉气,凛冽的寒风吸进喉咙,像刀割般生疼。

“严嵩这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怎地也是个败家的性子?就不知道给我省点花么?”秦堪感到有些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