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清洗长孙集团
一.结党奇案
显庆四年是在一片热闹欢腾中到来的。
新春伊始头件大事便是科举考试。隋时登科最荣耀者当属秀才,一代不过十余人,门槛实在太高,建唐以来凡是由文学起家者皆竞逐进士,于是两科渐渐合并,考中进士成了最风光之事,不过即便如此每年能高中者也只三五人。贞观以后录取人数逐渐增多,而李治既已决心打破旧制,更是大开科举之路,这一年仅进士科便录取二十人,明经等科录取的更多。尤其有趣的是,还开设了神童科,弘农杨氏有个叫杨炯的十岁孩童来应考,不但能背诵儒家经籍,作起诗来竟也有模有样,一举得中神童,朝野传为佳话。
科举结束还不算完,李治又宣布举行制举。作为朝廷临时设定的考试,一旦得中升转有望,前途自然更加光明。此次制举规模之大乃有史之最,洞晓章程、志烈秋霜、文武高第、政均卓鲁、道德资身、安心畎亩、贤良方正、学综古今……种种科目五花八门,应考者多达九百余人,李治兴致非常高,不但亲自参与拟定考题,还在皇宫大殿亲自诏问,这真是亘古未有之事。对于应考者而言,得见皇帝金面,就算考不中也够兴奋的了——看得出来,李治是在向全天下人公示,门第的铁杆庄稼靠不住,现在要靠真才实学竞逐考场,但凡有才有能之人,朝廷都会给予上进之路。
一场激烈角逐之后,有人欢喜有人忧,最引人注目的是学综古今科,李治最终钦定李巢、张昌宗、秦相如、崔行功、郭待封为上等,令他们待诏弘文馆。这几人的经历都挺传奇——李巢乃是刑部员外郎李义琰之子,当年李义琰、李义琛兄弟皆考中进士,可谓家学非凡;张昌宗是河北寒门子弟,与弟弟张昌龄双双驰名于文坛,曾大受先帝赏识;崔行功出自博陵崔氏,还是已故凌烟阁功臣唐俭的东床快婿,据说当初唐俭就是因为喜欢他的诗文便将女儿相许;郭待封乃是安西都护、阳翟郡公郭孝恪之次子,郭将军与李同出瓦岗、一并归唐,立过许多战功,惜乎晚年战死在龟兹,其长子也一并阵亡,郭待封的才学比其他四人稍逊,李治取中他有褒奖忠烈之后的用意。
皇上亲自点中之人,岂是往年登科者所能媲及?一时间士林之人争向这五位既有才又幸运的考场英豪祝贺。喜庆中同时发生的两件事却被大多数人忽视——吏部尚书唐临因公务挟私,贬为潮州刺史;于志宁以年老为由自请解除尚书左仆射,李治当即准允,授予从一品太子太师以示尊崇,算是让他退休了。
该铨选的铨选,该授官的授官,该升职的升职,足足热闹了一个多月,这股科考热潮才渐渐平息,文武百官也定下心着手公务。然而就在此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之事——有个叫李奉节的洛阳人跑到长安,状告太子洗马韦季方与监察御史李巢结党营私!
李巢刚刚考场得意便被人告发,不仅朝野议论,李治也很关注,他在朝会上向百官声称:“李巢虽只是八品之职,却是制举高中者,若果有不法之事固当处罚,若是不逞之徒蓄意诬告,绝不可轻饶。韦季方乃东宫官员,其品行名誉关乎我儿,兹事体大,不可忽视。”因而委派许敬宗和辛茂将调查此事。天子过问、宰相查办,有些敏感之人隐约意识到,一场新的风波又要开始了……
此案虽由宰相负责,但中书令、侍中身份高贵,总不能让他们来审人犯吧?所以审讯的差事还是落到大理寺手里,而直接负责的便是大理正侯善业——此时侯善业已不是当初的七品小官,虽不能与许敬宗、李义府相比,但趁着废王立武的东风也迅速升官,已是从五品之身。
他绯袍在身端坐公堂,面对下边跪着的告状者,梗着脖子、撇着大嘴、乜着眼睛,一脸高傲之态,瓮声瓮气道:“李奉节!韦洗马乃东宫重臣,李御史才名卓著,你区区东都草民,何敢造次?说他二人结党可有证据?”民告官,这官司未打就先招了忌讳,况且被告者一个被皇帝器重、一个是东宫要员,不挤对老百姓挤对谁?
“证据?”李奉节狡黠地一笑,“证据当在二人家中,大人不搜何以得来?”
“嗯?!”侯善业一愣,随即狠狠一拍惊堂木,“大胆刁民!无凭无据你就敢乱告,难道视王法如儿戏?”
李奉节分明只是一介草民,但面对大理正竟丝毫不惧,甚至还有一丝不屑之态,笑道:“大人好糊涂,无凭无据的就不能告状吗?天下之事并无定数,欲说它无凭它便无凭,欲说它有据它便有据。”
“岂有此理!莫非戏耍本官?”
“嘿嘿嘿……”李奉节索性跪都不跪了,一盘腿坐下来,“就凭大人您这等官职,恐还不值得一戏吧?”
侯善业好歹也是堂堂大理正,又有皇后一派的势力做靠山,平日骄狂得很。这等案子本无须他审,只因皇帝和宰相过问,他这五品官才降尊纡贵亲司狱犴,孰料李奉节竟不把他放在眼里。侯善业顿时暴跳如雷,也不顾当官的体面了,一撸袖子站起来,破口大骂:“鼠辈!竟敢藐视本官。今天不叫你尝点儿厉害,你也不懂什么叫王法。来人呐!给我打,狠狠地……”
衙役抄起刑棍、按住李奉节便要动手,忽见寺中主簿慌慌张张闯上堂来:“且慢!”
“为何拦刑?”
主簿满头大汗道:“许相公亲临,现在后堂之中,命您立即停止审讯去见他。”
侯善业满腔怒火顿时化为乌有,捻髯沉思——此事不合常情,即便宰相负责此案,依照旧例也不过听听汇报、抓抓案情,断无亲赴刑狱之理;即便要来,辛茂将以大理卿之职兼任侍中,他都不曾过问,许敬宗何以越俎代庖?看来这汪水可够深的!
无论是出于上下级,还是出于废王立武的老交情,侯善业都不敢怠慢,当即整理衣冠,只咕哝了句:“暂将李奉节收押……”忙不迭去见许敬宗。
大理寺上下人人疑惑,不知宰相亲临是何征兆,所有寺丞、狱史都心绪不宁,纷纷溜到后院,远远瞻望堂上动静;见两人闭门而谈,寂寂无声。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堂门才“吱扭扭”敞开,许敬宗腆胸迭肚当先而出,脸上无一丝表情,侯善业似个哈巴狗般在后面赔笑而送。众官员忙一拥而上,众星捧月般将宰相送出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