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真理

石坚等到大家喝彩完毕,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大家安静。

石坚说道:“为什么皇上说谏者无罪?”

石坚的大手一指那个匾额,继续说道:“因为一个国家如果打压言论自由,表明上是利于国家安定,减少内部矛盾,和对统治者的仇恨。可事实上是什么?上行下效,地方官员为了赢得朝廷的赞赏,也要掩盖真相。最后的结果,老百姓需要什么,朝廷需要改进什么?朝廷无法得知。社会的矛盾就会变得突出,一旦积压下来,到了老百姓忍无可忍的时候,就有百姓揭竿而起。因此皇上这才写了这个匾额,因此,比干明知必死,也要进谏纣王,冯基被隋文帝因为进谏而被处死,龙逢被夏桀处死。各位师生,请问这是为了什么?”

忽然一个尖利的声音喊道:“石大人,这是正气。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随着这一声喊出,人群自动往边上一让,小魔女邢流凤在喊话,还不快快让开。

但更多的学生被感染起来,他们大声接道: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

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

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

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

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岂有他缪巧,阴阳不能贼。

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

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不错,这正是正气。然而石坚心中感概,这是他一开始的梦想,可自从第二次进入朝廷之后,为了给祖母报仇,他离那个温文的君子越来越远了。后来经常地游离在正义与邪恶之间。特别他对土著人的无情,离宋朝老百姓眼里的善才子的形象,一点也不相符。

他在感概,可老百姓也好,学生也罢,他们不可能站在“国际角度”看待问题。石坚的一次次的力挽狂澜,使得大宋一次次从崩溃中走脱出来。为了大宋的强大,石坚在朝堂上与奸臣斗智斗勇,在疆场上与敌人英勇战斗,多次处于绝境当中。对于皇室,这些学生只是畏惧,对于石坚,那是膜拜!

念道最后,好多学生已经泣不成声。

连蔡齐也感叹唏嘘。

可就在这时候,人群中那个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来,邢流凤说道:“石大人,我喜欢你。”

嗯,怎么冒出这一句来?

所有师生一起扭头看着这个小姑娘。

邢流凤也不害羞,她现在全部心思扑在格物学上,也许根本不知道什么人情世故,心中是这样想的,就这样说,有什么不对?皇上与石大人,不都说过,言论自由吗?

先是面面相觑,然后所有人都哄然大笑。

石坚愕然,看着这个小姑娘,过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他本来想好的言辞,让这个小姑娘一句我喜欢你,全部打乱了。

突然人群中响起了几声清脆的巴掌声。几个穿着黄衣的人走了出来。

看到他们,石坚与蔡齐都连忙行礼。因为来的三个人,正是现在宗室子弟中最有才华,也最有前途作为的三个人,他们就是宗人府的三个主事官员,允弼、允让、守节。

这三个宗室子弟,在这次迁移宗室子弟进入新居中配合不说,而且在格物学上也十分地配合。为了表示支持格物学,还将小儿子赵世永送入大学,学习格物学,以起榜样作用。

然而石坚对赵允让与赵守节十分地忌惮。不是他看不起允弼。主要允弼年纪太青,王爷与李织认识时,允弼才十六七岁,也不是十六七岁就不能有深谋远虑。那时候天理教动作隐秘,石坚自己,还有朝廷都没有察觉,只有丁谓知道有一个天龙八部,究竟做什么的丁谓也不知道。

因此想了解天理教,除了智慧,还要手上有一定权利。那时候允弼还是一个公子哥,非但没有权利,也不会入李织的法眼。

当然,允让与守节也知道石坚主使下,有探子在对他们监视,但两个人并不生气。一切为了朝廷安宁,如果连他们都不怀疑,石坚这个宰相反而是失职了。

寒喧过后,石坚再次对这些师生们说道:“对,各位说得很正确。就是正气,才会使他们这样做的。为什么华夏文明延续了几千年绵绵不绝?而与此同时,许多文明已经湮灭在历史的长河里?就是因为这个正气,这种精神长存,无论内乱、外侵、天灾人祸,所有百姓心中都有一个正统。我相信,只要这种精神不毁灭,华夏不但以前,以后还会长存在世界之中。但象比干那样的悲剧也让人感到惋惜,国家到了那时候就是出了再多比干,也没有回天的力量了。所以皇上写了这个匾额,希望大家一起直言,将国家弊病上达视听,防患未然。而不是在国家到了垂亡时,忠臣来死谏。”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转话锋,说:“可是我也说过一句话,凡事有利就有弊。佛说有三十二相,龙生九子,食百样米,有百样人。每个人的喜好、观点、思想都不相同。因此每个人心中的真理也不相同。有的真理浅而易见,大家能达到统一。有的真理深远,很少能让大家明白。春秋时子产治国一年,老百姓都说,取我衣冠而褚之,取我田畴而伍之。孰杀子产,吾其与之!举国百姓都想杀死他啊。可三年过后,又说,我有子弟,子产诲之。我有田畴,子产殖之。子产而死,谁其嗣之?这是孔子眼中的仁人、惠人。施行真理都如此艰难。真理,是何等的深远。连我,也不敢说把握了它一丝半点啊。”

说到这里,石坚长叹一声。

就是到现在,许多老儒还用仇视的眼光看着,也许到几百年后,大家才能认识格物学的好处吧。

“再说交子。作为货币,它携带轻便,成本低廉,便于操控。国家经济繁荣时,可以多印刷交子,国家经济低落时,可以收回。更不论比于金属货币,它更利于防盗、防抢。可从它发行后,经过多少风波?明明知道它的好处,可一些有心人起了一些谣传,于是谣言四起。交子崩溃。这同样是言论的坏处啊。谁能告诉我,怎样让大家都有发言权,而将老百姓的需求上达视听,又让老百姓不会被一些有心人利用?”

一句话问得众人哑口无言。有几个师生开始露出沉思,但大多数人还在疑惑,这样一来,究竟还是进谏对还是进谏不对。如果按照石坚所说的,接近真理,请问,连石坚自己都说他没有摸到真理一丝半点,他们谁敢说接近真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