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二章 李家坡 炮灰填河
在涡水北岸的那个战场,叫做李家坡。
八月十九那天,前几日纷纷扰扰的局面突然间变得安静了,双方的骑兵反反复复的一触即退,再也没有那厮杀的血腥,双方都勒着马缰,保持了最大的克制。天空虽然透亮得很,连一丝云彩都看不到,却总让人感到一丝黑云压城一般,凝固的空气好像塞满了胸腔。空气中仿佛淡淡的有一丝腥味,这是死亡的味道,死神的镰刀已经开始挥舞,无数的人命将会在未来的几天里会像麦子一样被收割。双方的士兵虽然平时也都浑浑噩噩,但此刻也都感受到了所谓的紧张,营地里的厕所,现在居然都开始排起了队。数十万大军在涡水两岸对峙,双方都保持了一种反常的安静,谁也不愿意大声说一句话,也不愿意大声喘一口气。
仿佛是感受到了这股压抑的气氛,一向是清澈的涡水开始变得混浊,而布置在四周的警戒骑兵开始频繁的和对方的前哨发生接触,无数次追逐战爆发了,但是在真正的战斗爆发之前,追击者都克制的选择了退却。大战将至,最需要的,是保持信息的通畅,让自己无谋的陷入缠斗,只会给大军造成不必要的危险,对于这些老练的军人来说,首功虽然重要,但是胜利才是最重要的。
黑云压城一般,两头怪兽的碰撞,不可避免的即将到来了,就连最迟钝的那些庄户人,也都停止了搬动他们的家产,在大军到来之前,还可以逃走,在双方即将接火的现在,要是还去逃荒,那就会在大军碰撞的浪潮中变成一朵小小的浪花。
在涡水北岸,胶州营已经扎下了营盘,静静的等待着碰撞的到来。李孟选择的扎营处,是为这周围唯一可以适合大军行动的区域,也是唯一可能发生大规模会战的地方,涡水北岸太康县下游这片区域唯一村寨三王庙。尽管是已经荒废的村寨,但也是说明只有这里才是适合人聚居之地,还有着一座勉强过得去的土木混合的桥梁。闯军人马众多,必然要沿着河流和官道行进,李孟就在这个要点等着他们就好了。
涡水南岸的李家坡,一个已经破败了很多年的小村子,距离三王庙不到四十里,李自成和罗汝才在此扎下了行营,探马和使者流水一样的从村头进出,他们带来了各种各样的军情,大到万人大军的机动,小到某处有几条栅栏,带走指挥几十万大军舞蹈的音符,这里虽然破败如故,但是,整个中国的焦点,聚集在了此处。
村东口的祠堂里,临时摆下了几张桌子,铺满了乱七八糟的地图,年轻精干的军官们不停的进出,几个中年人声嘶力竭的嘶吼着,还不停的在地图上写下只有他们自己认识的鬼画符,恩,鬼画符,根本不能称之为文字,因为他们很大多都是文盲,写下的只是方便自己记忆的符号而已。
在祠堂门口,燃着几堆篝火,吊着行军锅,咕咕的烧着热水,两个三十来岁,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蹲在篝火旁边,轻声的交谈着,一个人穿着一身旧的箭衣,披着一领打着四五个补丁的粗毡大氅,另外一个却穿着上等的大红绸缎战袍,足下的靴子也都是上等的官制朝靴。这两个怎么看怎么不搭调的人,却如同最常见的陕北老农一样蹲着,仿佛这里是家乡那烧得热热的大炕一般,这恶劣的环境,好像一点也影响的心情。
一身旧的这位,用勺从锅里面舀出一勺热水,倒在对面那华服汉子的碗里,一个缺了三个口的破陶碗,里面泡着的茶,黑乎乎的,叶面粗破得很,看上去是三五文钱一两的那种破叶子。那华服汉子也不讲究,端起来咕噜咕噜的喝了起来,喝完一抹嘴,顺便把胡子上的茶沫抹掉,开口说道:“他娘的,说起来,俺老罗也是喝过几两银子一两的那种什么贼厮鸟的雨前龙什么井的,可是怎么也喝不出什么味道来,怎么跟这几个大子一两的差不多咧。老李,你说说,那些官家太爷,怎么就好这口啊。”
一身旧的汉子原来就是纵横数省的闯王李自成,他噗哧一笑,自己也舀了水续上,应道:“咱们都是穷苦的命,命贱,使不起那好东西,不过你也算是享过福了,祖宗八辈加起来,睡过的婆姨也没你一个人多吧。”
一说到这个荤段子,老罗罗汝才就兴奋起来了,咋咋呼呼的吹嘘起来,上次破了府城,睡了那个知府小姐,如何如何的白,那个富户的小老婆,如何如何的绵软,不过唠叨了一通,却又埋怨李自成破洛阳的时候,没有给他留几个郡主千金,让咱老罗这泥腿子尝尝皇家千金,金枝玉叶的滋味。
正当这两个搅乱中原的最大贼酋还在喝茶聊天的时候,一个中年汉子冲出了祠堂,到了他们面前。
“闯王,曹大王,出事了,那李孟他……。”
话还没说完,李自成却挥手叫他停住,自己却慢条斯理的喝完了茶水,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再慢悠悠的说道:
“芳亮啊,大军统帅,要有自己的城府气度,有什么事情,不要这么咋咋呼呼的,你这么着急,也不急在这片刻,你省这么点时间,敌兵也打不过来,你顺口气,慢慢说清楚,多花得了什么。”
罗汝才也在旁边帮腔:“刘芳亮你个狗日的,咋唬什么,吓得老子都要噎到了,就算狗日的老天塌了,他一时半会也掉不下来,就算掉下来,也是老子个高先顶着,你小子急个俅啊。”
那汉子呆了一下,然后才弯下身来细细禀报,谁成想他刚说了一半,李自成和罗汝才却坐不住了,罗汝才蹭的一下跳了起来,直接把碗砸在地上,却溅了李自成一身的渣。
李自成本来也急着要站起来,被这么一溅,却把碗一放,再慢慢的站起身来,握住刘芳亮的手腕,说:“芳亮,咱们进去议议,你去召集诸将,军议吧。”
半个时辰以后,祠堂正厅里已经塞满了人,这里聚集的人,最小的也都是统帅数千人的大将,这一刻,却都鸦雀无声的盯着桌子上的地图,刚才刘芳亮已经把新的军情细细的说了一下。大家伙都是老军务了,这种事情,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刘芳亮所说的军情,其实还粗陋得很,但是老师傅瞒不住,大家从这一点,都看出了事态的紧急。
本来以为当面只有陈六的两万多杂七杂八的兵——胶州营的驻地,尘烟不起,士马不哗,让顺军大大的低估了当面兵力——大多还是靠不住的土豪,这样的破烂兵,呆在城市周边,还能守守土,让他拉出来野战,都怕他自己走跨了,更别说快速穿插几十里到涡河北岸这里待机了。谁成想,细作拼死传来的消息,却是李孟亲自统帅两万大军已经到了,还突然前出到了唯一可以展开大军的地方,抢占了有利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