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叙瑞典(第5/5页)

今日外间旅游者在此更感到“不便”之处,倒是物价高昂。例如火车站之自助餐厅,咖啡每杯十四个克朗,照此时的兑换率近于美金二元五角,杂货店之硬面包一块,也值三克朗,近于美金六角。倒是在渡海轮船上的头等餐厅反而价格公道,似和伦敦、纽约中等餐厅的价格相埒,可见得其价昂仍是一般服务性质的工资高昂之故。很多瑞典人以他们国民生活程度之高为荣。我们不止一次地听到中等以上的家庭不仅具有汽车,而且自备游艇。可是我们也不能忘记斯堪的那维亚各国的繁荣,也同和世界的繁荣共始终。19世纪末期此邦之现代经济初展开时,即受有美俄小麦登场倾销西欧的影响。瑞典近几十年来的突飞猛进,更与两次大战之后需要复原的建筑资料不可分离。今日不仅旅游事业为国际贸易之不可或少的一部分,而且斯德哥尔摩的水果市场产品来自世界各地。西班牙和意大利的已不用说了,而远者来自新西兰及哥斯达黎加,因之原油涨价,此邦经济必受影响。1970年间即曾使瑞典失业的人数有相当的增多。

我们耳目之所及,发现美国在斯堪的那维亚国家的影响仍为深巨。在城市间,英语的通行毫无阻碍,使我们忘记了英语是他们的第二语言。而且一般人的英语发音尚是美国语调,而间常带着美国俚语。电视节目全以美国所产所制为骨干。国际新闻以美国广播之网系作台柱,而其戏剧节目也靠美制电影支撑。即年轻人喜爱之流行歌曲,出租之电视磁带(video cassettes)亦无不如此。可是如此一来,美国(USA)之影响固然在文化方面,也偏重于享乐。制造方面之影响,则以日本为盛。斯堪的那维亚各国常见之汽车非欧制之贵型车辆,而以日制廉价车辆为多,这和伦敦的情形廓然不同。而且日制产品也及于各色通信器材。所以纵是美国之剧本和歌曲,而传达的则是日造的工具也。

到底这种体制是否一种成功?这就很难说了。首先提出瑞典的制度近乎尽善尽美的是美国新闻界巨子柴尔兹(Marquis Childs)。他作此言时在1930年间。今日已经相当的物换星移。在牵扯全局在大范围的问题中作结论,我们所遇到的困难,则是没有绝对的标准。前已言之,我们看到斯堪的那维亚的国家而以瑞典为盛,全部整齐清洁,秩序井然,不能不表示敬仰。而且此行未看到一夫一妇衣服褴褛,一个无教养的儿童踯躅街头,尤其值得羡慕。可是要提及全民都乐于这样的体制,则至少缺乏立论之凭藉。

我们也可以从各种书刊看出:瑞典也有已开发国家的各种苦闷。比如说:社会民主党好像都把各种问题解决了,而实际上工会领袖、合作社负责人物即此也成了新型官僚阶级,忘记了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反而自命为国家主人,颐指气使。在追寻效率的要求之下,无论是农场,或是林园,或是屠宰场,都只有愈做愈大,小本经营的业主仍无法生存。又因为离婚的公算高,父母都忙于工作,子女失去监督,很多年轻人组成帮派,盲目地寻乐,有时也成为警察巡视的对象。我们在简短的行程中没有目击到这样的情节。可是根据已经知道的背景,如此的报道必有事实上之根据。

即此我们也可以领悟人间天堂总是一种理想。瑞典前国务总理帕尔梅(Olof Palme)出身富室,却同情于穷人,曾主持着不少社会福利的立法,曾尽力于教育及宗教工作,也曾用他的声望去调停国际的纠纷。如此一个乐于为善的人物,竟于1986年在与其夫人在斯德哥尔摩街头闲步时,被暴徒从后开枪二发被刺而死。虽说刺客迄未缉得,也有人相信其为神经病汉。然则,纵如是也无法否定其社会仍有罅隙,并未能由物质生活之完善即已造成一个乌托邦。因之我们也只有更强调财富为组织现代国家之一种资料,却难能为一个国家或一个民族所可能追求之目的。

瑞典的历史,也和其他民族国家的历史一样,要是观察者将视界阔大,眼光放深,则可以看出其前后衔接,虽说当中也有出人意料之成分,却没有不能解释的奥妙。这个国家本身放弃为超级强国之后,即希望不再介入超级强国的争端里去,可是她的发展仍与外界的发展不可分割。因之她提倡国际的和平,热心于联合国的行动,也有内在的原因。她的经济系统,自有特色。即强调其社会主义的性格也好,或强调其本格上的资本主义性格也好,只是一经展开,其所有权和劳动力即构成一个大罗网,而且越做越大,因之与国际的发展也越不可分割。

我们乘坐的SAS飞机自斯德哥尔摩起飞三小时后接近英伦。邻座的一位瑞典乘客借我的笔填写入境报告单,引起一段谈话,不久就牵扯到瑞典的物价上面去了。

“不仅你们以为高,我们也以为高。”他很着重地说。“我们还要纳高度的所得税,百分之三十至百分之五十。”

稍停之后他又继续下去。“现在瑞典是欧洲生活程度次高的国家了。第一位则是意大利。很多人说下次选举时,社会民主党有问题,这很难说。”

“不过你们向来是一个福利国家(welfare state)。”我就插上去说。

“那倒是真的,教育不付费,医药也不付费(free school,free hospital)。”

我没有告诉他的乃是回美之后我们还要立即筹付一年一度的一千三百美金的学校税。而且纽约街上仍有很多乞丐,最近我们也看到伦敦也有乞丐出现。

“你们的失业救济一定办得好,”我说,“这次在斯德哥尔摩,我看不到一个沿街行乞的人。”

“现在也有了,”他更正我,“在地铁那边有一个家伙,我看着他每天都在那里——有一个多月了。”稍隔一下他又说:“不过他们大概都是外来移民,那个人就是罗马尼亚来的。”

这时候飞机已至英国东南的Anglia上空,驾驶员说明他会向着泰晤士河飞,到伦敦的“大本”(Big Ben)之后才折向右准备在希则罗降落。

1990年10月稿,1991年8月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