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匠之大者为天下
“当初为什么要在佛山招兵?就是为我们青田公司在佛山扎下根基,早前不都说了吗?从那些佛山兵的亲族里选工匠,他们至少比其他人可靠。”
召集起了佛山制造局的干员们,李肆开始训人。在座的除了米德正,其他都是关米二人的弟子,听着李肆这个女婿教育丈人,低着头想笑又不敢笑。
“四哥儿,这些东西,可是你指点着大家,费了好几年功夫琢磨出来的。虽然不指望进来的人能跟咱们老凤田村,甚至李庄人那般齐心,可怎么也得把弟子礼行全了,保定他不会叛师反门才行!”
关凤生情绪很大,拍着一部厚厚的书顶着嘴,那书的封皮上写着《钢铁辨要》四个字。
这本书确实是李肆指点,钢铁所的工匠们花了两三年功夫整理出来的,关凤生出了大力,他自是舍不得随意外传。
这书很基础,就是讲解各种生熟铁和粗钢的区分、特点、用途,讲解如何冶炼的《钢铁秘要》正在撰写中。
主题虽然基础,可内容却是划时代的,即便这时候的老外都要咋舌。这书的最大价值,是确立了区分钢铁类别的性能计量标准,就如同后世的HY-80、HY-100特种钢的划分一般。
从白口生铁、灰口生铁、熟铁到炉钢、堕子钢,数十种钢铁,每种都附有炉窑特征、显微镜下的剖面构造图样、质量密度、抗压承载、抗拉负荷、耐腐蚀度和耐磨度等等数据。同时还讲解了每种钢铁的性能特点、加工特点,适合的应用范围。
李肆对钢铁工业的了解,也就仅止于小说级别,这些东西也非他亲手而为,甚至跟后世的钢铁工业标准差得老鼻子远,但他深知,不管是什么标准,总得先有标准,以实际需求为标准来粗略度量,至少能将近现代钢铁工业的底层骨架搭起来。
在这个时代的铁工,要学会辨认钢铁,比如最简单的冶铁工,至少得有好几年的经验,才能对出炉的生铁是否可用心里有数,如果有这书在手,对照实际生产过程,个把月就能出徒。而制铁工也要打好几年铁,才能拥有短时间内分辨材质的能力,有了这书在手,检验材质的环节就便利得太多,虽然内容只是入门,却是建基的绝世秘笈。
佛山制造局的生产流程,大多都是水力机械,为此铁塘建有好几处水堤,专门驱动水车。可这不意味着完全的机械化,从备料到加工,诸多环节还是得靠工匠自己的判断。比如说最简单的枪管制造,虽然有水锤若干锻的标准,但产品是否达标,还得靠经验判断,否则难以保证成品率,制造局监事米德正负责的就是这一类工作。
有了《钢铁辨要》这本书,乃至相关的一系列基础知识,才能保证制造局的工匠有起码的职业学识。
正因为这本书的内容太宝贵,关凤生才舍不得大规模传播,他不仅亲自挑选每一个工匠,还要查对方祖宗三代,丢一些小活考较人家心性,原本计划两个月招募三百名工匠,他以收徒的方式折腾,到现在才收了三十多个“徒弟”。之前也有人提醒说进度太慢,可他是李肆的丈人,又是青田公司司董,元老级人物,被他训了一番后,再没人敢多嘴。
结果就变成现在这样,关凤生被李肆训斥。
“关叔,这不是收徒弟,如果不是现在局势还没完全明朗,我都想把这本书刊印出来,广发天下。”
李肆这话出口,不仅关凤生一把将书抱回了怀里,其他人也都是两眼圆瞪,他们这总司,头壳坏掉了?
“这只是基础的东西,就跟字典和本草书一般,懂的人越多,工匠越好找,咱们的钢铁产业也才越兴旺。”
李肆的解释很简单,大家都没怎么明白,可说到本草,神农尝百草的传说在众人脑子里浮现,又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但是……
“咱们跟朝廷终究不是一个路数,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总要大干的。这书传出去,被朝廷拿来用了,难不成还是好事?”
很早以前,关凤生还是一听官府就心惊肉跳的主,可现在已经大不一样,不仅有李肆在给大家不断展示力量,他自己所拥有的学识技能,也推着他的心气,跨上了睨视“落后社会”的阶层,对清廷的忌惮早已浅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想让自己所掌握的力量,被清廷也拿去用了。
“这个,基本是没可能的,朝廷封禁还来不及,呵呵……”
这点李肆很有信心,没被逼到墙角,满清不可能转变思维,只能朝着越来越僵化的方向演进。对这种迥然于传统的工业思维,他们可是避之不及。
当然,这时候的满清,实用主义还是有一定空间。康熙老儿很了解科技的力量,真觉得危险了,也保不定来搞个洋务运动,指望以器对器扳回局势。可这终究是损其统治根基的事,李肆前世的满清,洋务运动的后果是西学的涌入,思想的开放,民智的启发,满清最终覆灭,洋务运动可说是一个重要的节点,康熙以愚化汉人为己任,这一点不可能看不到。
话又说回来,就算清廷要干这事了,那也是被逼得无奈了,到那时,他也该站稳了脚跟,可没什么好怕的。
所以李肆不担心,这类知识散播出去,在广东之外,绝对属于清廷查禁的对象,很简单,钢铁属于朝廷管制要物,怎么能让人随便就懂了钢铁呢?
“关叔,你想啊,咱们匠人如果能跳开师徒的圈子,就跟教书先生一样,把各类学问播传天下,那就等于是开宗立派嘛。徒弟,不一样非要手把手才能教出来。如果写书讲课就能教出弟子,那不等于满天下都是弟子吗?”
李肆描述着关凤生米德正等人浮想翩翩的场景。
“很早我就在李庄开了工学,你们都只当是收弟子的一个环节,就没想过,从那时起,我就在希望你们走上这条匠学之路吗?”
李肆不指望几句话就说服他们,但把想通这个问题的思路指给了他们。
“再想想商学,为什么这几年公司的商关部做了那么多事?就因为咱们公司的商学办得兴旺,懂商学的人多,人多才好办事。商学主要就是算术和账目,不像工匠有那么多难以言明的手艺,都是数字和公式,一目了然,所以没那么重的门派师徒说法。”
李肆说到商学,关凤生米德正等人都点头,这是清晰可见的事实。
“如今咱们要拉开局面,什么样的人才都需要,工匠更是缺乏。除了招募有基础的工匠,还得靠咱们自己培养。可靠原本的师徒传授,结果如何,关叔你也有体会,速度太慢,所以我们得破开门派师徒的路子。要破开老路,就得靠著书讲课,而且内容还得是浅显易懂,一目了然。最初写这本书的目的就是如此,不然为什么要确立常人都能明白的度量标准?这就是要让尽可能多的人明白钢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