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七章 未知的新生

广州,刑部大牢,钟上位拢着袖子从牢房里出来,被阳光刺得两眼流泪。他因“藐法”和“行贿”两桩罪而被曲江县莫山乡法正公诉,但不知从哪里来的讼师手脚利害,帮他抹掉了行贿一罪,就只受下藐法一事,被关了十天。还因为要查邓小田案,这十天都是在刑部大牢里度过的。

刑部大牢就是以前的广州府监,环境清理改造过一番,狱卒虽没变得和善,却没以前那么大手脚,但对钟上位来说依旧是地狱。十天呆下来,钟上位的肥硕身躯也瘦了一圈,自己就觉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跟之前遭杨春破家那般,心性又有了升华。

适应了光线,泪流满面的钟上位捏拳道:“老天爷折腾我钟上位,定是要给我降下大富贵的!”

他自然不知道,如果不是李肆定下依法办事的调子,他就要去当民人怨气的出气筒,不被办个流遣石禄挖矿,也要被剥了家产,丢去南洋种田。

他更不知道,李肆在看邓小田案卷宗的时候,讶异地发现,那位涉案的钟老爷,就是最初的“老相好”钟上位,由此对内廷司谕杨适多说了一声“看看这个人的情况”。

这么一“看”,皇帝的意思层层传下来,就有些走了样。法司粗略一查,哦,这家伙跟官家以前还是同乡呢,怎么也得照顾一下。循着程序,法司给钟上位找来讼师,帮他抹掉了行贿罪。不是如此,这桩罪名也够钟上位蹲个一年半载的牢狱。

英华虽倡法制,但这条路还太长,李肆自然不清楚,自己随口一句话,就改了钟上位的命。对钟上位此人,他就一个感觉:这家伙真是个小强,居然还活得好好的。而他的这个感觉,也成为“测不准原理”的一项例证。钟上位钟老爷,因他这一丝好奇的探查,命运拐上了一条康庄大道。

出了刑部大牢,钟上位直奔承天府会馆。李肆既已称帝,国号为英,之前的英德县就要改名升格,变为承天府。就如广州改名应天府,作为本朝行在一般。

承天府会馆是英德工商在广州的联谊之地,钟上位惦记着交趾之事,觉得那该是自己大展身手的大舞台。

广州街头熙熙攘攘,拓宽了一倍的惠爱大街上,马车川流不息,提醒行人的铃铛响声不绝。灰衣巡警还站在人车来往密集的路口,挥着旗帜指挥。每隔一小段时间,就拦住马车,让聚在大道两边的行人过街。

肩挨肩地挤在过街人流里,钟上位小心地护住自己的钱袋。看着身前一个穿着该是精纺棉袄的汉子,正挑着一担活鱼,钟上位暗骂人心不古,这袄子也是你个泥腿子能穿的么?

再想到他一入狱,家仆就一个个跑掉了,不是靠着远方亲戚,他连曲江的家业都没人照料,而眼前这个鱼贩子还一脸灿烂笑意,钟上位顿时觉得此人面目格外可憎。

眼见到了街对面,钟上位眼珠一滴溜,脚下多了一步,绊住侧面一人。那人扑上鱼贩子,咣当一阵响,水泼鱼跳,就在鱼贩子跟那人互相搀扶,周围人也帮着捡鱼的同时,钟上位脚步轻快,哼着小曲,施施然而过。

“《越秀时报》《士林》,还没拿到问单的赶紧买报啊,再不买就没单子了!”

“能不能持火枪,万岁爷让咱们自个定咯,有籍的人都可以投单啊,大家都是御史啊!”

正要进会馆,附近报童的呼喊扯住了钟上位的脚步,喊过报童一看,几份报纸都套红印着“火器禁驰,朝野大议”的醒目大标题。

钟上位抽了口凉气,民人自定能不能持火器!?这还了得!?到时候可是满地邓小田啊,那李家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报童见他楞着光看不买,不满地嚷道:“老爷您买不买啊,三文钱的报您也要蹭?”

钟上位撇嘴,这小子,真是没教养,三文钱是吧,老爷砸你三十文,看你跪不跪谢!

一掏钱包,脸色顿时煞白,完了,百般小心,还是被人摸走了!

报童的鄙夷再砸上他脑门:“吃白食的人多了,看白报的也不少,可瞧老爷您穿得这么人模人样的看白报,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人心不古唉……”

钟上位青白着脸,讪讪进了会馆,转了几圈。原本还佝偻着背,可空空腰包渐渐拉起了他的胆气,老爷我什么大风大浪都过了,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

找到会馆伙计,钟上位大咧咧地道:“彭老爷子在吗?哪个彭?当然是彭相爷的族老,英德彭老爷子!”

他有基本的智商,不敢把自己跟李肆是同乡的事扯出来乱嚷嚷。早年他跟李肆那小子可是有“过命”的交情,人家现在当了皇帝,估计是眼高了,心宽了,不把他这小蚂蚁放在眼里。没杀他全家,他已觉是上天保佑,可没胆子把这“交情”拿出来招摇。

但英德彭家跟他还算熟识,以前来往,也自问没大处的得罪,攀这个交情该是安全而且有效的。

胖子声音尖,楼上一桌豪商模样的人在谈笑风生,正谈到民持火器的利弊,被钟上位这一声打断。

一个五十多岁的儒雅之人盯下去,眉头一挑,还真是熟人呢。

“彭老爷,后生钟上位,这是落难求援来了……”

钟上位没那好运气,能直接见到在白城养老的彭老爷子,但他运气也不错,彭先仲的父亲彭依德正在会馆。

钟上位也豁出去了,见到彭依德,干脆就一个长拜,眼角还瞄着人家的脸色,打算着若是没什么反应,就接着跪下去。

“听说你跟邓小田案还有牵连,居然就跟个没事人一般地到处乱走,让民人知了你是谁,怕不当场打杀了……”

彭依德消息灵通,钟上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他是被吓的。

“好啦,邓小田的事,你也算是苦主,跟你也同乡一场,就送你点仪程。彭某刚才也是戏言,现在民人都在议着火器之事,也没工夫再搭理你。看你这般自在,官家显然也无心跟你计较,你就……自个过日子吧,切记让人一分利,多享一分福气……”

彭依德现在可是大人物,儿子已是中书省左丞,名副其实的宰相,心胸已非常人,让家人扶起钟上位,嘴里教诲着,准备送这家伙几百两银子打发了事。

却不想钟上位道:“不敢受彭老爷赐,听闻交趾有煤矿新业,只是得组公司,还望彭老爷提携一把……”

彭依德一愣,这家伙鼻子还真是灵光,交趾的鸿基矿区,已被工商总会数百家会员分占,这些大豪商是总包,再将手中地段分包。现在每一片地的分包权,都炒到了三五千两银子。当然,他彭家自然手握大片矿地,正寻思是丢出去分包,还是自己直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