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 斯文扫地

刘光业悠悠醒来,甫一睁眼,一口气吸进去还没吐出来,就看见一只青面獠牙的厉鬼正瞪着一双怪眼看着他,与他近在咫尺。

刘光业“嗷”的一声,又抽了!

牛一郎见刘光业终于睁开双眼,大为欢喜,刚刚凑到他的近前,就听刘光业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又晕厥过去,不禁愕然看向为刘光业治疗的“相孬嘎”。

“相孬嘎”睁着一双眼圈上涂着白漆的怪眼,很无辜地看着他。

“相孬嘎”是谢蛮一族的称呼,翻译成汉语就是巫师。

这位巫师在蛮州很有名气,前两天他被请来给宋家一位长辈治病,住在府上还没有离开。为了表示对这位钦差大人的重视,宋万游特意把这位“相孬嘎”请来,救治刘光业。

“相孬嘎”听说这官儿只是被人打晕,并没有生病,也就没有给他跳神,只是叫人端了一碗清水来,画符念咒的,最后把那符咒点着,灰烬投进水里。

说也奇怪,灰烬入水,那水登时变得浓黑如墨,也不知何以产生如此奇怪的变化。“相孬嘎”把这一碗墨水儿灌进了刘光义的肚子,又为他推拿一番,也不知是巫药发挥了作用,还是昏迷的时间差不多了,总之刘光义是醒过来了。

只是这巫师的打扮本就异常古怪,脸上又有各色颜料画得形同鬼物,刘光义刚刚苏醒,不明就里,刚一睁眼就看见一副鬼脸,竟然把他又吓晕了过去。

好在这一次晕的时间不长,过了一会儿刘光义再度醒来,那个“相孬嘎”这回学了个乖,早就躲得远远的。刘光义睁开眼,看见牛一郎谄媚的笑脸,这才没有再晕过去,只是心有余悸地道:“方才……方才本官好像看见一只鬼物。”

牛一郎讪讪地解释道:“御史,那不是鬼物,是宋县尊给你请来的医士。”

牛一郎三言两语解说清楚,那画了鬼脸的“相孬嘎”这才凑上前来,努力挤出一个温柔的笑脸,越看越是诡异。

刘光业听说不是厉鬼索魂,这才安下心来。亏心事做多了,骤见不可能之事真的发生,他刚才是真的恐惧极了。

心神一定,他便想起了今日所受的奇耻大辱。

“杨帆!”

刘光义怨毒地说着这个名字,奈何他咬不了牙也切不了齿,只好抿紧嘴巴。

他满口的牙齿被打得一颗不剩,只好抿嘴。常人若是没了牙齿,纵然不抿嘴时,脸颊也是瘪的,可刘光义不同,他两颊被扇得赤肿,虽然抿紧了嘴儿,也不见他的脸颊凹陷如猴腮,反而丰满红润如猴腚。

牛一郎不安地搓着手道:“御史,杨帆来了,必定会寻咱们的晦气。你看……咱们要不要……避一避?反正黔中道也不止有一个巴州。”

刘光义抿着嘴儿,冷冷摇头,只不过他“红光满面”,别人实在看不出他此刻是冷着脸的,但他眼里的怨毒之意却能看得出来。

“我被他一顿痛殴,如果这么走了,一辈子休想抬头做人!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刘光义的三角眼闪着怨恚的光芒,“满面红光”地吩咐道:“把那两个土兵的头领给我叫来。”

牛一郎吃惊地道:“刘御史,你要做什么?杨帆无礼,御史回京后自可在御前弹劾于他,如果动用兵卒发生殴斗,那……那有理也没处讲了!”

“你放屁!咳咳咳咳……”

刘光义勃然大怒,不料提高声音只骂了一声,便呛得一咳,感觉喉咙里面全是烟灰味儿,好像他正爬在烟囱里似的。刘光义咳了两声,吐出一口黑痰,厉声道:“你也知道是他无礼,本官若就这么忍了,还有何脸面在朝廷立足?去唤人来,一切后果,自有本官承担!”

刘光义说话声音虽然有些漏风,倒还听得明白。

牛一郎见他脸颊赤肿,居然还能做得出“扭曲”这种高难度的动作,足见他的愤怒之深,当下也不敢多言,赶紧答应着退了出去。

……

“你的汉话,似乎说得不错呀?”

孙宇轩一手持笔,一手持笔录簿子,绕着胡菲姑娘转了一圈儿,笑微微地道。

杨帆带回来的这数十个谢蛮被安置在宋家一片废弃的马棚里,胡元礼带着两个书办,正在逐一问讯、笔录。孙宇轩赶到后,说是要帮他询问做笔录,结果在人群里找来找去,第一个就瞄上了人家胡菲姑娘。

“我们虽然住在山里头,可并不是与世隔绝呀。常常要到外面走动的,赶集时也会出来。而且,我阿爹说,虽然我们祖祖辈辈住在大山里,可是作为大唐的子民,不可以连唐人所说的话都不会说,所用的字都不会写。

恰好朝廷发配了好多流人过来,他们适应不了这里的生活,也找不到谋生的手段,生活很是清苦。可是他们都是识文断字的学问人,阿爹就请了一位先生到寨子里来,我们负责先生家里的饮食,先生教我们识字读书。”

“哦!听起来,令尊貌似是你们寨子的首领人物?”

“嗯!我阿爹是我们寨子里的首领,我被抓来时,阿爹正带人在山里打猎呢,现在他一定急坏了。”

苗女胡菲脸上露出忧伤的神色。

孙宇轩瞟了一眼挂在胡姑娘颈上的银项圈,心道:“难怪这些苗女都是短帕包头,虽身着彩衣,却顶多戴一双银耳环,偏她颈下可以挂个银项圈,原来是寨里头人的女儿……”

苗女装束喜戴银饰,不过很少有人能够配齐全副披挂。

耳环、项圈、手镯、戒指、银帽等一应俱全的人家很少,如果偶尔有哪个苗女配得齐这些装饰,其中大部分也是祖上传下来的,也不知攒了几辈子,才能攒全一套银饰,虽然很多苗银的含银量其实并不高。

不过,即便有哪个苗女攒全了银饰,除非盛大节日或者出嫁的大日子,她们也不会全副披挂,因此从她们日常装束时的首饰多少,大约就能判断出这户人家在寨子里的地位和经济状况。

孙宇轩不敢去看她的容颜,只是低头假装认真地记着,又问:“姑娘芳龄几何、可曾许人、家中还有什么人呐?”

胡菲眨眨大眼睛,奇怪地问道:“官家连这些事情也要问么?”

孙宇轩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道:“朝廷的规矩,自然是严格一些。你不要多问,只管回答便是!”

“哦!”

胡菲虽然跟着汉人先生识过字,读过书,衙门里的程序却是完全不了解的,孙宇轩一唬,胡菲信以为真,便乖乖答道:“我今年……我现在十五岁半了。还没有许配人家呢,我家里还有两个哥哥、两个弟弟……”

孙宇轩一听她还没有许人,心中一喜,脱口问道:“咳!那么……你可有了心上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