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七章 暗战(上)
王雱这一手,算得上十分漂亮。此计除了李宪之外,再无任何人参与,已经把露馅危险降到最低了。
然而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还是没有瞒过远在洛阳的文彦博。陈恪一开始,以为是王雱身边有文彦博的细作,但是再细想王雱为人缜密,断不会让身边人知道此事的。而且文彦博也不大可能,在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身边埋下眼线。
眼线应该还是在皇帝身边。
而文彦博会做的事情,恐怕韩琦也会做,是以既然文某人能侦知,韩相公就没道理不知道……
当陈恪将这件事告诉王雱,惊得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恪也不说‘当初我就劝你,这样不行’之类的屁话,而是冷静道:“好在你也没有把柄,落在他们手里,不担心他们会在官家面前嚼舌根。所以这一局,还是我们赢了,而且完胜。”
“嗯……”王雱缓缓点头,叹气道:“可韩相公知道了……”
“已经到了这一步,被他们知道了也不怕。难道他们会因为我们规规矩矩,就也对我们规规矩矩?”
“也是,中枢两进两出,他们肯定惊呆了。”王雱的神色这才好转,点点头道:“一旦缓过神来,必然要凶猛反扑。”
“是啊。”陈恪面色凝重道:“官家承诺,今年会定下太子。下一步,必然不死不休了。”
“谁怕谁。”王雱的脸上,浮现出惯有的傲气道:“如今我们早已不是吴下阿蒙!”
“呵呵……”陈恪也笑起来,但心情绝不轻松,他实在不知道,这支由新学党、在野派和嘉佑学社联合起来的杂牌军,到底能不能和赵宗实的正规军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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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烈的斗争不知何时开始,秘阁考试却迫在眉睫了。
秘阁试六论是制科试最关键的环节,关系到能否参加最后的崇政殿御试,同时也是制科考试中最难的一环。首先,阁试六论的出题范围极其广泛,以九经、兼经、正史为主,旁及武经七书、《国语》及诸子。正文之外,群经亦兼取注疏。
这不仅要求应试者知识面极其广泛,而且对这些知识要烂熟于胸;还要求应试者文理俱佳,才有可能过关。是以时人都以秘阁六论为最难,把阁试称为‘过阁’。阁试之烦、难,正是中式者凤毛麟角的原因所在。
为了应付这漫无范围、又无所不问的烦难阁试,苏轼兄弟才会授官未赴,专心准备。
考试前一日,六名考官各出一题。陈恪虽为同考官,但这种级别的考试,考官的阵容吓死人,还轮不到他出题。
参知政事欧阳修所出论题为《王者不治夷狄》,出自《春秋公羊传》何休注;
参知政事王珪所出论题为《既醉备万福》,出自《诗经·大雅·生民》郑玄笺;
枢密副使吴奎所出论题为,《礼义信足以成德》,出自《论语·子路篇》包咸注;
龙图阁直学士杨畋所出论题为《形势不如德》,出自《史记·吴起列传》;
权御史中丞王畴,所出论题为《礼以养人为本》,出自《汉书·礼乐志》;
知制诰王安石所出论题为,《刘愷丁鸿孰贤》,出自《后汉书·丁鸿传》及《后汉书·刘愷传》。
六题中,三经三史,三正文三注疏。且要求极严格,应试者必须指出论题的出处,并全部引用论题的上下文,这样才能称为‘通’。不知论题出处者不得为‘通’;知道出处而不全引上下文者,也不得为‘通’,只能为‘粗’。应试者所作六论,须皆在三千字以上,所以最少一万八千字,且要于一天一夜内完成。
五十名应试者,虽然最后都能完成,但其中多有求快而草草者。
收集起卷来,书吏糊名誊录,然后转到陈恪手中……因为就他一位初考官,所有卷子都要过他的手,选出六论四通以上者,呈给六位考官而已。然后由六位考官来评定等级,将四通以上者分为五等,第四等又分上下,按惯例一、二等不设,第三等为优,第四等上以上才有资格参加御试。
按说陈恪没什么权力,因为‘通’、‘粗’、和‘不通’都是明摆着的,他要是弄错了,被御史弹劾还是轻的,辛辛苦苦竖立起来的大儒形象,也将毁于一旦,是以容不得半分闪失。
但这不意味着他无法影响录取。事实上,陈恪采取了一种巧妙的战术,最终使他想保的人都顺利过关。
陈恪想保的,自然是他嘉佑学社的同年,他也很熟悉这些人的文章,因此虽然没通关节,但他还是能认出,几位同年的卷子。
其中,二苏和曾巩他并不担心,唐宋八大家的文章过不了阁,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他想保的是四郎、林希和吕惠卿。
他采取的是迂回战术,先将二苏及曾巩的卷子压在最后。把几份‘文章草草’的试卷放在最上面,再把四郎的卷子放在中间,下面再放几分‘草草’的试卷。这样六位考官先一份份的淘汰前面的试卷,待看到四郎比较工整的文章后,觉着写的还算不错,因为已经淘汰了很多,加之后面的好像也不堪入目,四郎被取中的几率自然大增。
林希和吕惠卿的也如法炮制,因为优秀的卷子,如二苏和曾巩的都被压在最后了,所以被陈恪凸显出来的三人,都不出意外的‘过阁’了。待看到最后几份卷子时,考官们纵使感叹这几位的水平之高,却也不会再改变原先的结果了。
因为这是六人联合阅卷,谁要推翻先前的结果,就等于否定其他五人的眼光,这种得罪人的事儿,连王安石也不会干。
最后结果出来,一共过阁十五人,其中就有四郎、林希和吕惠卿,自然二苏和曾巩也不会被埋没。除了他们六个外,还有邓绾。过阁者中半数都出自嘉佑学社,自此嘉佑学社大名再次响彻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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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一日便是崇政殿的御试,当天一早,由官家亲自主持并出策题一道。这次赵祯似乎很想说点什么,一道策题足足用了几百字。其中绝大多数篇幅,都是他对这个国家弊端的观察:
‘朕自继大统以来……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阙政尚多,和气或寡。田野虽辟,民多无聊。边境虽安,兵不得撤。利入已浚,浮费弥广。军冗而未练,官冗而未澄。庠序比兴,礼乐未具;户罕可封之俗,士忽胥让之节……在位者不以教化为心,治民者多以文法为拘。禁防繁多,民不知避。叙法宽滥,吏不知惧。累系者众,愁叹者多。仍岁以来,灾异数见……”
几乎把大宋之弊说了个遍,如果换个场合写出来,简直就是一篇罪己诏。